“市區離這裡有點太……”
“我可以開車送您,正好我也想回去買點鳥食。我們的基地是不能直接收到快遞的,您想想這日子得怎麼過。”
羅彬瀚瞄了他肩上的鸚鵡一眼,什麼也沒說。這會兒他沒空管這個長翅膀的三姓家奴。“你的車……”
“在一公裡外停著呢。”老頭殷勤地說,“我可以跑去把它開來,要不了五分鐘就能到,隻要先把危險因素清除——這還得麻煩您幫個忙,不然車進不了路口,連我也要徒步走回市區去了。”
他捧起房間中央的匣子,態度熱切地走過來。羅彬瀚緊盯他的動作,慢慢走上前去,先佯裝要把卡片放進去,接著猛然一抄,順勢把整個匣子帶到自己胳膊底下。老頭舉在半空的手僵了一下,臉上的笑容頓時也變得有點可憐巴巴。“呀,這可……”
羅彬瀚對他回以同等殷勤的笑容:“這還是我來收著吧。怎麼好叫長輩幫忙拿東西呢?”
“唉,不妨事。我隻想順道把東西還給研究小組,他們正著急等這個呢。”
“還是交給我辦吧。”羅彬瀚說著把卡片丟進去,又緊緊扣上匣子,“您老彆操心了,明天我會親自還給她。我們住得很近。”
老頭飛快地眨了眨眼睛。有一瞬間他肩膀緊繃,那張胡髭齊整、線條冷硬的麵孔暴露出果決酷厲的凶色。緊接著剛拉緊的線條又刻意鬆弛下來,皺紋全被笑容堆擠成簇,皮炎導致的酒糟鼻擴張開來,儼然又是個衰老、平庸、笑容親切還帶點滑稽的中老年人,要在去公園溜達前跟晚輩打聲招呼。
“哎,那麻煩你啦。”他說著便走了出去。羅彬瀚在後頭暗暗留神這人穩健的步履,思忖對方如果真的動手會有多難纏。其實他也沒覺得多緊張。這人肯定不像裝出來的那麼老邁,但隻要體能還在普通人類的範疇內,想搞定他就沒那麼容易。當然,有武器是另一回事——可李理和他已經撕破臉到這種地步了嗎?雖說危機是解除了,他們沒有再繼續勠力同心的必要,也犯不著鬨到這步田地啊。
這個人的出現有些奇怪。羅彬瀚有點鬱悶地想著。李理這次動了大手筆,簡直都有點傷感情了。他一邊想一邊也沒忘記在心裡算著時間。不出五分鐘,果然有一輛風塵仆仆的黑色老舊轎車開了過來。老頭在駕駛位上衝他招手,絲毫沒有麵紅氣喘的跡象。
他匆匆收拾了房間裡剩下的東西。墨鏡已不知掉到哪兒去了,室內隻剩下一個帆布包,裝著他的一些雜物和那部損壞的手機,其中倒是有張信用卡,他隻好希望這玩意兒沒有被弄壞,這樣還能趁早去市區買點東西應急。等他確定沒什麼東西遺漏以後,這才坐上轎車的後座。老頭從後視鏡裡望著他:“您打算去哪兒?”
羅彬瀚報了條街道的名字,讓對方送自己到街道口。那裡當然不是他自己的住址,而是一家規模中等的百貨商場,距離石頎母親所在的住院部隻有兩三百米。他很高興這老頭沒問他去那裡的動機,一路上他們誰都沒再說話,隻有副駕駛座上的鸚鵡曾有一度跳到靠背頂部,目光親切地打量著他,仿佛還想跟他熱乎熱乎。羅彬瀚轉過頭假裝沒看見。他總有一種感覺,這個初次見麵的老頭對他防備心很重,完全不可理喻。不過他對這老頭也一樣。用南明光的話說,這人身上有股來曆不正的味道。
臨下車時,他順口問了一嘴時間。老頭告訴他現在將近下午一點了。這天居然才剛剛過了一半,連周溫行去世都不滿二十四小時。他滿身狼狽地走進商場裡,在店員們古怪乃至於同情的目光裡遞出信用卡,胡亂買了點像樣的行裝,包括寬鬆的外套和墨鏡,還有手機和機械手表——保證下次他丟手機時還能自己分辨時間。
他提著這些東西去隔壁酒店裡開了個房間,儘可能把自己打理了一番,免得等會兒讓石頎覺得他是從車禍現場逃出來的。搞定這一切後他又研究起周雨給的藥片和膠囊,按用量要求服了其中兩種,並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他腦袋裡的眩暈也漸漸輕了,隻要不去思考就好,於是他在兩個小時後離開酒店,走向醫院的入口。
其實他並不確定石頎今天是否在醫院裡。她和她弟弟都有工作,得輪流請假來照顧。可他這會兒並不想打開手機受監視,因此也沒法發個消息問問。他隻好留在通往住院部的電梯前閒逛,尋思是不是該出去買點東西,就說自己是來探望病人。那感覺也怪突兀的,因為上回他還是沒跟石頎的母親碰上麵。
正當這時,有個人從樓外的步道裡走過來,手中提著兩瓶水與盒飯,頭上戴著頂石青色的貝雷帽。那帽子羅彬瀚已經很眼熟了,他連忙側身躲進走廊的陰影裡,等石頎經過時在她後背上輕輕一拍。石頎一下跳了起來,蹦到兩米外才回頭。
“情況怎麼樣?”羅彬瀚問。與此同時石頎也睜大眼睛問:“你怎麼來了?”
羅彬瀚瞧了瞧她的氣色,比上次見麵時好多了,估計術後康複的情況不錯。而石頎也走過來打量起他,臉色從驚奇變成了狐疑。
“你怎麼戴起墨鏡了?”
“不留神撞了一下。”羅彬瀚說,“眼睛受了點小傷。”
石頎堅持要看個清楚,羅彬瀚隻得摘下墨鏡,讓她確認他左眼確實能瞧見東西。“你臉上也有擦傷。”她警覺地說,“怎麼衣服鞋子都是新的?你到底怎麼了?”
羅彬瀚沉默了一下。他慣性地想再編點謊話應付過去,可這會兒已經有點靈感透支了。而且,現在還有什麼必要對石頎撒謊?他到底有什麼偉大莊嚴的使命非瞞著她不可?他早晚得攤牌的,在和石頎討論去歐洲的事情之前。再說今天他也剛揭破了幾個大謊,被騙的感覺實在不怎麼樣。
“我這兩天過得不大好。”他組織著合適的措辭,“剛送走了一個大麻煩……然後和朋友吵了一架。吵得還挺激烈的,算是不歡而散吧。”
石頎聽完他的話,低頭想了想,然後問:“你和周雨吵架了?”
“這是什麼話!”羅彬瀚說,“難道我就隻有這一個朋友?”
“一般朋友吵架會鬨成這樣嗎?”石頎指了指他的臉,“你們還打架了?”
“那是兩碼事。我的傷和這個沒關係。”
“所以不是周雨?是工作上的朋友?或者大學裡的同學?”
“都不是。”羅彬瀚說,“還是周雨。”
石頎無言地點一點頭,托著下巴打量了他一會兒。“你想坐下來仔細談談嗎?今天下午我有時間。”
“行啊。我也有點事想問問你。”
“你等我一會兒。”石頎說著匆匆進了電梯。不出一刻鐘她又回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單肩包。“我們去哪兒?”
“隨便哪兒都行,隻要是沒有聯網設備的地方,最好連電器也沒有。”
石頎愕然地看著他。羅彬瀚悶悶地說:“非要有也行吧。最好是沒有。”
“你臉色也不好,該去找醫生檢查一下。”
“我已經查過了。沒大事,就是得花時間休息。”
石頎點點頭,凝神思考了一會兒。羅彬瀚想告訴她他在附近酒店訂了個房間,隻是兩人進去難免尷尬。還沒等他擬好怎麼說,石頎已經抬起頭問:“你家離這裡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