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賭坊裡,賭徒和醉鬼們正拍著桌子碰杯和歡呼,巨額的籌碼被一把又一把地推上桌,每次賭局結束時人群都爆發出一陣山呼般的喝彩。
劈裡啪啦的算盤聲裡,儘頭櫃台上的兩個掌櫃正在埋頭計數。
“我要見董掌事。”
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
一枚金印被“啪”地拍在櫃台上,兩個掌櫃同時抬起頭,看見裹在黑色兜帽袍子裡的少女站在麵前,一張白皙冷豔的臉,目光高傲而冷淡地睨視而來。
“敢問貴客是?”
一個掌櫃舔了舔唇,禮貌地問。
他被這位不知名少女的逼人氣勢給威懾了一下。
眼前的小姑娘個子不高,年紀很小,裹在黑色兜帽下的小臉卻顯露出不可一世的態度,看起來不太好惹,於是他下意識地就用了敬語。
“不要問我是誰。”
雲渺冷著臉說,“叫董掌事出來見我。”
她用上了十二分演技來模仿黑道大佬的模樣。
這裡是百鬼坊,弱肉強食的地方,謝止淵獲得這裡的掌控權是因為他殺死了上一任主人。而此刻他受了傷正在昏睡,要是這裡的人知道他隨時可能死掉,分分鐘就會起來造反。
不夠強的惡鬼,就會被新的惡鬼殺死,這就是百鬼坊的規矩,簡單粗暴。
所以雲渺必須要表現出不可一世的模樣,才能靠著謝止淵立下的威在這裡行使坊主的權力。
櫃台前的掌櫃已經派人去傳了話,一身灰布袍的董老頭攏著袖子跑出來。
在那一日謝止淵血洗百鬼坊之後,董老頭就被任命為了這裡的新管事,負責在謝止淵不在的時候處理一切庶務。這人的性格有些欺軟怕硬,自從見過謝止淵的殺人手段,對他說起話來點頭哈腰都不帶停。
“坊主夫人!”
看見櫃台前的人是雲渺,董老頭“啪”一下深深鞠躬直接到地,動作絲毫不拖泥帶水,看起來簡直像在滑跪。
倒也不必如此大禮。
雲渺在心裡小聲腹誹。
而且坊主夫人又是什麼奇怪的稱呼??
在雲渺腹誹的時候,董老頭在悄悄觀察麵前的少女。
隻見她穿一件深黑色的寬大長袍,纖長白皙的手指攏著如雲的兜帽,漫不經心地撥開頰邊一綹發絲,精致小巧的臉上麵無表情,明豔而冷漠,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勢。
不愧是百鬼坊的女主人。
董老頭悄悄地想。
和這裡的其他人不一樣,他是少數幾個知道百鬼坊新主人真實身份的人。
那一日謝止淵表明自己是三皇子時,董老頭就在現場,他清晰地記得這個少年是怎樣鄭而重之地把坊主金印交到身邊穿襦裙的女孩手裡,說那是一份聘禮。
從那一刻起,董老頭就確認這個女孩必定是未來的三皇子妃,以後還可能是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鳳儀天下,他現在就跪一跪也沒什麼不好意思。
不過他當時還以為這個女孩隻是個精致漂亮的花瓶,而此刻看見她一副高傲而冷漠的模樣,他開始相信她應該是個有手段的人。
雲渺不知道董老頭一張臉上表情瞬息變幻莫測都在想什麼,她維持著高冷的黑道大佬形象,不輕不重地拍了下櫃台上的金印:“董掌事,我有事吩咐你。”
董老頭畢恭畢敬把雲渺請到簾幕後的內堂坐下,差人奉上一盞沏好的山泉小團茶,然後垂著袖子侍立在一旁,等待她的吩咐。
“我要市麵上所有的龍血草。”
雲渺執著一柄銀勺撥弄茶葉,頭也不抬地說。
“明白。”
董老頭點頭哈腰,“什麼時候要?”
“天亮之前。”雲渺淡淡道。
“今日天亮之前?”
董老頭差點沒嗆著。
她知不知道一晚上買走市麵上所有的龍血草是什麼概念?
“今日天亮之前。”
雲渺平靜地重複。
董老頭閉了嘴,乾活去了。
他就是一個管事的,老大說什麼就是什麼,老大說的話一定有道理。他不懂,那一定是他的問題,不是老大的問題。
於是在天亮之前,百鬼坊地下的庫房裡堆滿了一座小山那麼高的龍血草。
雲渺捧著一盞茶,在堆積的龍血草前走過,仿佛隨意地取了一把,在無人察覺的時候,不動聲色地收在了自己的袍子底下。
離開百鬼坊以後,她又轉角去了一家不起眼的藥房,在裡麵采買了用來治傷的藥材,然後帶著這些東西回到了雲府,從一扇側門悄悄地遛進自己的房間。
天色將明未明,燭火近乎熄滅了,帷幔之間一片昏暗。
“謝止淵?”雲渺小聲喊。
房間裡一切還是和她離開時一樣,燈芯搖晃著黯淡的光。
受傷的少年躺在堆滿錦緞的軟床上,微微偏著頭,纖長的眼睫低垂,依然沉睡,衣袂染血,安靜得如同死去。
雲渺脫下兜帽袍子,把滿懷的藥材放在桌上,走到床邊俯身下去,手指碰了碰他的額頭。
他的體溫還是冰涼得像一捧雪,可是氣息卻灼熱而滾燙,這種冷熱交錯的奇怪現象是因為那種叫做“荼蘼香”的毒。
雲渺把臉頰輕輕貼在他的胸口,聽見他的心跳,微弱,雜亂,但是還在一下下地跳著。
那是生命的跡象。
她稍微放下心來。
她轉過身,踮腳從博古架上拿了一個白瓷碗,坐在床邊用清水兌著搗藥。
等到藥搗好了,她取了溫水混在一起,吹了吹熱氣,用一柄小勺子舀起來,小心翼翼地、一滴滴地、慢慢喂到少年微微張開的口中。
滴答,滴答,床上的少年漸漸恢複體溫。
窗外的天空一寸寸地亮起來,鳥雀啼鳴的聲音在樹梢上響起,風把花和草木上的露水氣息吹到房間裡。
床上的少年睜開眼的時候,一束金線般的陽光恰巧落在他的臉上。
他微微地怔住。
身邊的女孩歪著頭,坐在陽光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眉眼彎彎,綻放一個明亮又燦爛的笑。
逆著的光把她的每一根發絲都照得燦金,在晨曦裡一閃一閃地發光。
“謝止淵。”她笑著說,“你醒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