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燙的手掌觸上臉頰,艾波心尖本能地一顫。他的手實在太大了,從耳朵到唇角,幾乎將她整個頭都捂住了。
仿佛踩中捕獸夾的猛虎,他用一種近乎凶狠地語氣質問,“為什麼?”
艾波洛妮亞終於看清了他的眼睛,圓圓的瞳孔,意外地水潤,如暮冬的湖,浸透了破碎。
悲傷嗎?不,艾波已經感受不到任何關於他的情緒了。
她素來巧言令色,被他這樣製住,反而衝他眨眨眼,輕巧地撫上他的手,嬉笑道:“我不喜歡抽煙的男人。”
女孩纖細修長的手指貼上大手,微微的涼意,指尖移動時,觸電般的酥麻。兩人的距離早已近在咫尺,檸檬的清甜與冷杉的涼薄交織在一起,如林間的濃霧,潮濕而曖昧。
他像獸一樣,呼吸、嗅聞她的氣味。那雙棕中帶紫的眼眸水光瀲灩,倒影著他的臉。當她微涼的手緊緊的貼著他的手背,沒有想要將他的手從臉上扯開時,破碎而瘋狂的靈魂竟因此有了彌合的趨勢。
眼波流轉,艾波故作輕佻地問:“你要吻我嗎?邁克爾。”
如同撞上高壓圍欄的公牛,邁克爾驟然鬆開她,拉開門,丟盔卸甲,一言不發地走入西西裡的陽光裡。
艾波洛妮亞趔趄著扶上身後的櫃台,看到瑪蓮娜娉婷走來,衝她笑道:“我表現不錯吧?”
瑪蓮娜用一種近乎悲憫地眼神看著她:“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太難看了。”
用手抹了一下臉,臉上乾乾的,沒有眼淚,艾波很滿意。但她還是長歎一聲:“接下去有得忙咯。”
克羅切的計謀得逞,吉裡安諾失了紐約柯裡昂的倚仗。那些黑手黨老頭們應該也很開心,包括托馬辛諾。
原本,她想要利用柯裡昂家,借力打力,分化克羅切手下的勢力,如今算盤被她自己摔了,隻能從頭來過。
瑪蓮娜睇了她一眼,“這是某人自找的吧?”
“嗐”艾波洛妮亞彎腰蹲下身,“有得必有失,至少他沒辦法威脅我了。”
撅起屁股在櫃子下一頓摸索,艾波站起來,將戒指放到陽光下觀察,光線穿透豔紫的顏色,夢幻般的色澤。她評價道:“還彆說,情婦的生活過得比我們滋潤多了。”
“你打算怎麼處理它?還回去?”
“我手上紮了個刺,快幫我挑出來。”艾波把戒指放在櫃台,隨意地說,“放進我們公庫吧,以後出席活動可以戴。”
加洛最終在普雷托利亞廣場找到了美國雇主。
午後兩點,陽光最為酷烈的時刻,水花自高柱噴出,經由二層圓盤水簾般落入水池,晶瑩水珠折射七彩光芒。數座赤身裸體的雕像矗立,在袒露的軀體之下,頭發淩亂男人坐在水池邊,腳邊放了半打啤酒。
與赤裸的雕像一般,他渾然不在意路人窺探的視線,雙腿微開坐在水池邊沿,左手肘支在大腿,右手拿起一瓶酒,拎到嘴邊喝了一口。
加洛謹慎地走過去,有些不敢打擾雇主,因為他的表情像是羊群得了失心瘋跳崖的倒黴牧民,所有的財產被上帝無情收走,充滿怨憤、頹唐的失魂落魄。
“先生,”加洛看到他的雇主抬起頭,那雙漆黑的眼睛壓抑著某種可怖力量,“忒西奧先生和瑞澤先生已經在公寓等您了。”
那張像溺死的屍體般蒼白的臉轉來,眼睛黑洞洞的,盯著加洛,直盯得他膝蓋打彎兒想要跪倒在地,邁克爾才拎著酒瓶緩慢地站起來,示意他拿起未喝完的,向熙熙攘攘的主乾道走去。
回到公寓時,大門敞開,忒西奧和瑞澤都坐在起居室,桌麵攤了一堆撲克牌。
忒西奧率先站起來打招呼:“好久不見,邁克爾。”
邁克爾沒有笑,隻是點了一下頭。
瑞澤這才意識到這裡真正做主的人是誰,急急忙忙地從藤編餐椅上站起來,熱情到有些諂媚地說:“邁克爾,我和康妮都很想你,桑尼每次見麵都提到你。”
等到加洛合上門,邁克爾拉過一張餐椅坐下來,靠著椅背,兩腿高高地翹起,問:“紐約怎麼樣?”
瑞澤想要開口,但邁克爾根本沒有看他。
“總體不錯。”忒西奧說道,“我們來之前,其他幾大家族都躲起來了。桑尼說要將他們一個一個地從老鼠洞裡揪出來。”
邁克爾又問:“爸爸的身體怎麼樣?”
忒西奧回答:“天氣好的時候能在花園裡曬太陽。家裡現在是桑尼當家,你爸爸還算放心。”
邁克爾又一一問了家裡其他人的情況,得知一切太平後,沉默地點點頭。
他不說話,在場地另外三人也未交談,忒西奧抽著煙,房間裡白霧嫋嫋。
半晌,邁克爾問:“你們覺得這個生意怎麼樣?”
忒西奧十分謹慎,在不清楚他的意圖前並不說話。
瑞澤見終於找到機會,激動地開口:“非常的好,我認為農機銷售大有可為。”
而後他細細說了這幾日的見聞,邁克爾耐心地聽著。不得不說皮肖塔招待客人非常有一手,美酒美食與風景雅趣結合,已經將這位賣苦力出身、好逸惡勞的意大利裔美國人弄得不想回紐約了。
“你願意永遠留在這裡嗎?”邁克爾說,“你知道的,我們家在西西裡得留個自己人,日常磋商農機生意。”
瑞澤遲疑地說:“我當然願意,不過我不想和康妮分開。”又心虛地看了他一眼。
邁克爾心裡升起一絲古怪,但他把這當作毆打妹妹的歉意。他說:“這沒有問題,隻要爸爸同意,康妮可以過來陪你。”
瑞澤可不想見那個討人厭的黑手黨潑婦。先前他以為西西裡的女人都像康妮柯裡昂一樣,暴躁醜陋且善於嫉妒。但遇見維太裡姐妹後,他大大改觀,美麗、溫柔,等邁克爾和那個女孩取消婚約,他要第一時間追求她。
邁克爾沒有漏過他臉上一閃而逝地抗拒,疑竇叢生,懷疑這幾天他已經在西西裡找了個姘頭。他不想乾預妹妹的家事,但至少不能讓瑞澤這個蠢貨給他們丟臉,鬨出什麼私生子之類的醜聞。
於是,等兩人走後,邁克爾喚來加洛,讓他請吉裡安諾幫忙關照一下妹夫。
吉裡安諾手下都是大老粗,行事簡單粗暴,問了皮肖塔,說沒有介紹女人給他,便直接將邁克爾帶進酒店房間,讓他自己尋找蛛絲馬跡。
“這間酒店都是我們的人,侍者說沒有女人進來過,要不你再找找。”壯碩地保鏢一板一眼地說道。
邁克爾對此很無奈,但還是翻找檢查起來。然後,他就看到了一本相冊,第一頁充滿柯裡昂家族的幸福回憶…他們兄弟仨穿著短褲在院子裡玩耍,康妮和母親挽手並肩,父親在樹下叼著煙鬥乘涼……冷硬的麵龐不自覺變得柔軟。
他繼續往後翻,是康妮婚禮的盛況,攝影師很會抓拍表情,將母親的喜悅、父親的欣慰,女孩們看到方檀的興奮都記錄了下來。
翻到下一頁,忽然之間,他看到了凱。這是很奇怪的感覺,一個近乎遺忘的麵龐突然出現,會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陌生感。他又仔細打量了幾眼,電光火石之間,他想到了什麼。
邁克爾倏地站起來,跑到門邊腳步一頓,將相冊合上,走到靠窗的椅子坐下,又問保鏢要了一把左輪手木倉,並讓他和加洛退出去。
他獨自坐在窗邊,靜看血紅的夕陽浸透半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