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人吃了一記眼刀,反而笑起來,走到廚房,來到水槽前給自己倒了杯水,低頭喝大半杯,又握著玻璃杯走回餐廳。
廚房的燈早已關閉,餐廳的昏黃燈光斜斜照在他身上,隻剩一個靜默的輪廓。身材高大的男人緩緩走出,每往前走一步,身上的陰影像是三流愛情電影裡做作的慢鏡頭,逐漸被她的光明所吞噬。
把杯子放到桌麵,心跳漸平,邁克爾見好就收:“所以你打算售賣這種新型彩票?”
“沒錯。”艾波羅尼亞自然也揭過,佯裝無事地答道,“老實說,這個卡片的新型塗層,是我們防水布料的失敗品,成膜快,但質地過軟,稍一用力就脫落。工廠裡還有兩大桶,不知道要用到何年馬月,基本不算成本。而卡片本體,我們找相熟的印刷廠定製,能將成本壓到025裡拉一張。”
“我現在的想法是,做2萬張,分為5個獎品等級。”說著,她翻開筆記本,將寫有獎品規則的那一頁給他看。
邁克爾坐下,拿過筆記本,認真地看起來。
漂亮的連體字清晰而優美,卷起的弧度圓潤,像是體操運動員手裡的飄帶。邁克爾不自覺地伸手,觸摸上麵的字跡。
特等獎一名,西西裡家庭遊,可攜帶4名家庭成員;一等獎價值五萬裡拉的幻燈片機,占總票數5;二等獎價值3萬裡拉的相機,占總票數10;三等獎價值五千裡拉的庭院遮陽傘,占總票數15;四等獎西西裡葡萄酒2瓶,占總票數20。如果拉一個人來買,金額變成15裡拉,再多一個10裡拉,以此類推,也就是說如果某人拉4個人入夥,他可以免費得到一張卡片。
邁克爾數學極其好,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類似斐波那契函數?”
他的臉浸在明亮的暖光裡,側頭仰視時,光線射入漆黑眼底,褪去雋冷,仿佛某種閃耀又透徹的寶石。
心臟猛地一縮,艾波驟然感到一陣隱隱綽綽的恐懼。隻恨自己的深受東亞教育荼毒,這種機敏的淵博遠比沉默霸道地表達愛意更加危險。
她趕緊瞥了眼筆記本,像是忘記上麵的內容:“和那個函數有些相似。每個人可以發展四個下線。也和龐氏騙局一樣,隻有最後的一輪的人員需要花錢買卡片。”
邁克爾沒有發現她的異樣,全情投入到這有趣的生意裡。用筆在筆記本空白處列出一串公式,利落地打了幾個豎式後,他得出結論:“第七輪買入的人並不是真正付款的人。實際付款的人數為兩萬減去四的七次方,也就是三千六一百十六人。”
艾波點頭:“不錯,所以理想狀態通過這個活動,我的能賺到七萬兩千裡拉,毛利潤在六萬八千裡拉左右。”近十三倍的利潤,資本家見了都要落淚。
放下筆,邁克爾靠上椅背,用一種凝定的目光望著她。心中激蕩著神奇的火花,想要親吻她的臉,更想要謙卑地親吻她的手背。
“而那些獎品本就是用來試用和公關的份額,不算額外開支。”艾波咧嘴一笑,挖自家牆角的感覺意外地不錯。
她笑起來的模樣,像是一隻眼神嬌媚的貓。邁克爾內心一片柔軟,任由卑劣的欲望在體內奔騰,嘴角不由自主地彎起。
斯蒂凡諾曼奇尼早早地來到公寓,在院子裡向上張望,陽光透過薄霧射下來,休眠的紫藤和葡萄攀緣在灰黃色的建築,仿佛細瘦的黑蛇。
他站了片刻,隔著淺淡的霧氣,瞧見三樓的住戶打開門,昨天那個黑發男人從裡麵走出來,衝他招招手。
邁克爾將藍眼睛的男孩帶進起居室,給他倒了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艾波還在洗漱,你再等一下,昨天她睡得太晚了。”
“好。”曼奇尼有些不自在地接過男人給的咖啡,尷尬地說:“我叫斯蒂凡諾曼奇尼。算是維太裡小姐的下屬。”
對於這遲來的自我介紹,邁克爾不置可否,隻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他穿著一件白襯衣,外麵鬆鬆披了一件袍子,渾身透著股剛從床上起來的慵懶。
男主人一麵做早餐,一麵和妻子的手下閒聊,問了幾個無傷大雅的問題。
嗓音低沉有力,態度友善誠懇。
曼奇尼卻越發感到難堪,這間屋子實在過於明朗、寬敞,他低頭看了看腳上破皮的靴子、起毛的褲腳,仿佛屁股底下有根鋼針,坐立難安起來。
這是不應該的,他想。他在羅馬長大,無論是道貌岸然的教士還是趾高氣昂的官員,他從不將他們放在眼裡。可現在,眼前這個不知底細的男人像手術刀一樣挑開潛意識竭力掩藏的假象,竟讓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他們的身份存在巨大的鴻溝。
起先他覺得這是錯覺,但不久後,普羅蒂諾坐在他身旁,與他如出一轍的緊緊握著杯子的動作,指尖用力到發白。他便知道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艾波洛妮亞從房間裡走出來,就看到這樣一副場景——男孩們局促地坐在沙發前,兩隻手像是上吊的人絕望地握住脖間的繩索,麵色發白,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來了。
她站在拐角欣賞了片刻,才走出來,衝兩個男孩笑了笑:“早餐吃了嗎?今天可是有一場硬仗要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