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把徐世績召了來。
翟讓將“蒲非澤不生”的話,與賈雄早前所卜之卦的卦象,與徐世績都說了一說,說完,問道:“茂公,俺今欲將軍主之位,讓與蒲山公,不知你以為何如?”
徐世績眼皮跳了跳,——萬沒想到,翟讓召他來,是為這事!
他按住心神,摸了摸絡腮胡子,從容說道:“明公,世績愚鈍,卻不知明公為何忽生此念?”
“俺這一念,非是忽生。”翟讓又一次地起身,背著手,在堂中踱步,時望堂外仲春的天色,時撫須顧看徐世績、賈雄兩人,說道,“茂公、軍師,俺這一念,實是數日前,石子河西這一仗打完時,俺就生了!石子河這一仗,俺為何主動提出,咱部先戰?所為者,不用俺說,你們也都清楚,正是為尋思借此一仗,振振咱部的威名!卻不意,茂公,咱們四隊反而出師不捷,險為劉長恭所敗,終仍是靠了蒲山公營的兩隊步騎,才扭轉戰勢,獲得了勝利。那時,俺就在想了,此豈不是天意注定,威名、功勞是一定要落在蒲山公的身上?”
儘管翟讓粗質,有種種的不足,可他的重義和坦誠,卻是少人能及。
石子河這一仗,為什麼他要求先戰?
他的私心,他竟是絲毫不作隱瞞,也不作花俏的掩飾,便這麼直白地說與了徐世績、賈雄。
徐世績說道:“明公,若無我等在前的死戰,蒲山公區區兩隊步騎,又能起……”
翟讓擺了擺手,止住了徐世績的話,說道:“茂公,你說的這些,昨天都說過了,不用說了。石子河這一仗,咱們確是吃了苦,但功勞畢竟是被蒲山公得去了。茂公,這一仗打完後,咱們參戰的四千將士,都是咱瓦崗的老卒啊!死傷慘重。俺這幾天,每天都去彩號營巡視,每次去,俺都忍不住地掉眼淚,太慘了!俺就在想,這是不是都是因為俺的過錯?”
“明公此話,世績不敢苟同!這怎是明公的過錯?打仗,怎能有不死人、不傷員的?”
翟讓歎道:“可俺若是沒有‘振振咱部’的這片私心,這一仗,也許就不會這麼打,咱的這些老弟兄們,也許就不會死傷的這麼慘重了啊!茂公,這是一。
“再一個,儒信昨天說的那些現下咱各部營中,將士們底下私議的情況,俺實際上也是早知了。俺就又在想,將士們議論的也不算錯啊!論智謀,若無蒲山公的謀劃,咱們就沒有大敗張須陀的勝利;若無蒲山公的一再進勸,咱們也沒有取下興洛倉的勝利;若無蒲山公所定之‘誘敵’之計,石子河西這一仗,咱們也可能打不贏。蒲山公之智略,確乎在俺之上!”
翟讓站定步子,抬臉再望了望外頭院中春暖花開的景色,自嘲地笑了笑,接著說道,“茂公,這麼說吧,若是沒有蒲山公,俺在想,是不是我等而今依然還待在大伾山的山寨裡?茂公你智略出群,雄信等勇不可當,你們都是好漢子,若是真的竟現下都還跟著俺,待在山裡,過苦日子,俺隻是想一想,就覺得對不住你們!是以,茂公,俺今思讓位,不僅是因為各部將士而下所出現的私下議論,打心底裡說,俺也是想為咱們這些老兄弟們,謀一條更好的出路!”
徐世績越發的將心神穩住,問道:“更好的出路?敢問明公,此話何意?”
“蒲山公有謀有勇,身出名族,得下興洛倉以來,遠近郡縣的士人前來投附他者,絡繹不斷,以至郡縣吏員,都頗有來投的;反觀咱們,前來投附咱們的,則無非都賊官兵口中所稱的‘群盜’。茂公,昨天儒信他們說,軍中更有將士私言,‘王者不死’,並傳唱‘桃李子’這首童謠,說不定……,俺在想,茂公,蒲山公他也許還真應了天命?將來成就貴不可言?若果真如是,俺今日將軍主之位讓與給他,不就等於是給咱這幫子老兄弟,謀下了一條好出路麼?”
借著端起茶碗喝水的機會,徐世績偷覷翟讓麵色。
發現翟讓臉上的神情很誠懇,與他說話的語氣一樣。
這些話,應該是翟讓的真心話了。
不知為何,雖然與翟讓相識已久,對翟讓其人的性格,徐世績早是了解,然在聽完他的這番肺腑之言後,饒以很少會被感動,徐世績此時此刻,亦是不覺浮起了些感動之情。
這樣即使需要舍棄自己的利益,也要為部屬們考慮的主君,古今罕見!
徐世績喝了兩口水,將茶碗放下,撫須而已。
“茂公,你怎不說話?俺之此意,你究竟以為怎樣?”
徐世績說道:“明公為主,世績為臣,明公之意,世績焉敢妄議?卻敢問明公,既已有此念,緣何世績觀明公眉宇間,似如有難色?”
“俺所為難者,俺阿兄、儒信他們必是不肯同意!”
徐世績說道:“原來如此。”
“茂公,有何話,你就說,不必欲言又止。今所以請你來者,正為聽你建議。”
徐世績卻仍不說,視向賈雄,說道:“軍師定有高見?”
賈雄嗬嗬說道:“茂公,俺對此,也是一籌莫展,並無高見。儒信是個火爆性子,翟公的脾氣也暴,明公今雖有此念,他倆若是不讚同,隻怕會鬨個不可開交。明公擔心,會因此壞了咱自家兄弟的義氣,俺亦有此憂。茂公,你素足智多謀,有遠略,想當是有對策?不妨道來。”
“明公,世績也沒甚麼好對策。”
翟讓略微失望,說道:“你也沒有對策?”
“不過世績卻有個愚見。”
翟讓說道:“哦?快快說來!”
“世績愚以為,此明公自家事也,與彆人何乾?”
翟讓說道:“俺自家事也?”
“還是世績才剛的那句話,明公是主,我等是臣,要不要讓位,難道不是係明公自家之決定麼?為臣下者,忠字當頭,何以可有非議?”
翟讓沉吟說道:“可若儒信和俺阿兄鬨起來?動靜一大,一旦傳出,豈不惹天下英雄笑?”
“之前,蒲山公是怎麼彆為一營的?”
翟讓若有所思,說道:“茂公,你是說?”
徐世績不再多說話了,端起茶碗,又喝起了水。
當日,翟讓獨在堂中,待了多半天,反複琢磨這件事和徐世績的話。
入夜後,一人悄摸摸地溜出了倉城,奔李密營的駐地而去。
正好數騎打獵還營,夜色下,半道上,瞅見了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