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公營現下的能戰之士,儘管號稱十萬,可這十萬眾,多隻是壯丁,稱得上真正‘能戰’者,無非王伯當、李君羨、常何、孟讓等所轄的數營兵而已,至多萬人。接下來,無論是從魏公之意,攻洛陽;已聞昏君將調兵馬來討我等,抑或是固守興洛,隻靠這萬人,明顯不足。這也就是說,魏公現還離不開明公的相助。這種情形下,魏公又怎可能既占興洛,又奪黎陽?”
徐世績的這番話,說的不夠直接,但也很直接了。
說白了,還是那句話,李密當下的實力不夠,他還不能離開瓦崗本係部曲的支持,所以,為了籠絡翟讓、籠絡瓦崗本係諸將的人心,他肯定不會在已據興洛倉的情況下,再去搶黎陽倉。
黎陽倉的糧確實不少,可一旦把黎陽倉搶過來,瓦崗本係的將領勢必離心。
又瓦崗本係的將來一離心,那就算把黎陽倉搶下來了,又有何用?
須知,靠著儲糧,誠然是能召來新的部曲,可一則,新兵總得經過操練、實戰,才能派上用場,——就比如李密而今,號稱兵馬已達十萬,加上兵卒的家屬,部曲也的確是已有數十萬之眾不假,可這十萬兵馬、數十萬部曲中,真正能打仗、能派上用場的,實仍大都是他此前的部曲,有些是王伯當的人馬,有些是他在打敗張須陀後收用的張須陀部降兵,等等,而至於其餘的那些新兵部曲,打打順風仗、壯壯聲勢,固然可以,打硬仗,卻則定然是不成的;二則,當然,新的部曲中,可能亦會有像孟讓部這樣的其他義軍部,這類的投附者,是具有一定的戰鬥力,但問題是,戰鬥力是有了,忠心呢?忠心的程度卻是不夠,不能完全的信賴。
總之,瓦崗係的將領、兵馬,現依舊是李密離不開的最大的外援也好、盟友也好。
是以,這麼一算下來,若為黎陽一倉,致使瓦崗本係離心,得不償失。
翟讓勾下頭,想了想,點頭說道:“大郎所言甚是。”笑與翟寬、翟摩侯說道,“阿兄、阿奴,俺就說嘛,你倆是白操心、瞎擔心。柴孝和算個甚麼東西,他的話,魏公不會聽的!”
翟寬怫然說道:“好,好,俺們是白操心!阿弟,反正瓦崗是你的,不是俺的,你想怎樣就怎樣吧!顧及臉麵,不肯與李密挑明,那這黎陽倉,咱就仍舊讓與他就是了!”
“阿兄,這叫啥話?俺也沒說,就把黎陽倉讓給他啊!”
眼見得他兄弟倆要吵起來,徐世績慌忙賠笑,緩和氣氛,說道:“兩位兄長,且請息怒。大兄,明公重義氣,不願因為此事,便與魏公鬨翻,這也是好男兒該當之所為。不過話說回來,大兄,明公也的確是沒有說,就這麼將黎陽倉讓給魏公呀。”
翟讓攤開手,說道:“對呀,阿兄,俺啥時候說過,就這麼將黎陽倉讓給魏公了?”
翟寬哼了聲,怒氣衝衝地把臉扭向了一邊,說了一句什麼話。
翟讓沒聽清,問道:“阿兄,你說甚麼?”
“俺說,軍主之位,止可自作,怎能讓人?當初,你一意孤行,非要把軍主之位,讓給李密,俺怎麼勸你,你都不聽!卻當時你要是聽了俺的話,還會有今日的事?阿耶、娘娘,真是給你起了個好名!‘讓’、‘讓’,哼,讓吧,你就讓吧!軍主你讓出去,興洛倉你讓出去,黎陽倉也讓出去,將來,你把咱瓦崗也讓出去,你的腦袋也讓出去!全都讓出去!讓個乾乾淨淨!”
翟讓哭笑不得,說道:“阿兄,你這些話,都是從何說起啊!”
“俺就問你,阿弟,以前你為寨主時,凡來投咱者,是不是都恭恭敬敬地求見你、拜見你?現在呢?還有幾個求見你、拜見你的?‘百營簿’,人家魏公,‘百營簿’都置下了!你呢?你現在呢?”翟寬揚手,指下院外,冷笑說道,“現在還記得拜見你的,還隻是咱的老弟兄!”
翟讓性子寬和,翟寬又是他的親哥哥,他不想與翟寬爭執,隻得無奈叫道:“阿兄!阿兄!”
“還有,就不說那些新來投者了。說到咱的老弟兄,俺想起了房彥藻、楊得方、邢義期這些屙囊!”翟寬越說越氣,越想越氣,躍將起身,叉腰怒道,“仗著李密的勢,入他娘娘的,而下是越來越不像話!見著老子,就上次,昨天,邢義期這屙囊,居然不下車,不向老子問安行禮!阿弟,這些屙囊已是不把你我放在眼中了!你個不爭氣的,你還要讓!讓你娘娘個逑!”
翟讓的娘娘,不也是翟寬的娘娘?
這句惱怒之下的怒不擇言,把他自己也罵進去了。
還沒罵夠。
翟寬繼續大罵,罵道:“還有誰?還有房彥藻這屙囊!前兩天,這屙囊打下了汝南,大車、小車的將繳獲送來營中,獻給了李密,阿弟,俺問你,他獻給你了麼?入他娘娘的,一根毛都沒獻給你!更彆說老子了!賊廝鳥,要不是咱收留了他與李密,這屙囊與李密能有今天?現在好嘛,汝南打下來了,成車成車的金銀珠寶,入他娘娘的,半點不給咱?像話麼?阿弟,你自己說,你拍著你的胸脯,你用你的良心說,這些屙囊,現於今眼裡還有沒你?你還要讓!”
怒火不可遏製,他抄起案上的金瓶,摔在了地上,指點著翟讓,怒道,“你讓吧!你個沒出息的,你就讓吧!”甩袖離身,大步出堂。
翟摩侯急忙躍起,向著翟讓行了個禮,說道:“阿耶……”
“去吧,去吧,扶著你阿耶,彆讓他摔著了!”翟讓擺了擺手,無可奈何地說道。
翟摩侯追上翟寬,扶著他,下堂去了。
堂上安靜了下來。
翟讓被罵了這麼一通,心裡也不痛快,更深覺他與翟寬親哥倆,卻翟寬這般吵鬨,使他在徐世績麵前丟了麵子,遂壓住不痛快,抬眼覷了徐世績兩下,勉強露出點笑容,說道:“無名之火啊,無名之火。大郎,你看看,俺阿兄這脾氣,真是說翻臉就翻臉,說罵人就罵人!”
“是,是,大兄向來是個直性人,有話藏不住的。這也挺好,個性直爽,總比啥話都悶在心裡不說,要強得多。明公,大兄生性如此,明公亦無須為此不快。”
翟讓覺得他還是得解釋兩句為好,說道:“邢記室這事兒,俺知道。大郎,昨天,俺阿兄就來與俺說了。與俺說時,他那火氣,比今兒還大。也還好,那會兒他也在車裡坐,不知道碰上了邢記室的坐車,是兩車錯過之後,聽趕車的仆隸說了,才知道的。要不然,就他這脾氣,當時說不定,就要動手,收拾邢記室!邢記室是讀書人,哪是他的對手?一頓揍,怕是難免!
“……大郎,你說說,那會兒他在車裡坐,都不知道碰上了邢記室的車,那邢記室也在車裡坐,又怎就一定能知道,是碰上了他的車?他這火,真是發的不講道理!”
邢義期,亦是跟從李密的老人,現是李密元帥府的記室。
“是,是,明公說的是。”
翟讓又說道:“房彥藻這事兒呢,確實不錯,大郎你是不是也聽說了?前兩天,他從汝南遣吏,給魏公獻上了幾車財貨,的確是沒給俺。這件事,房彥藻這廝,是做得不地道。但魏公隨即,就把房彥藻獻給他的財貨,分了一車與俺。房彥藻不講義氣,魏公還是講義氣的啊。”
“是,是,房彥藻尖酸書生,魏公不然,比之房彥藻,確是重義。”
翟讓說道:“就這倆事兒,你看看,大郎,把俺阿兄氣的。哪有必要這麼大的火氣?咱正說著黎陽倉這件大事呢,他呀,嘿,倒好,又把這倆事扯出來了!”
“大兄心裡藏不住話,再一個,明公,恕世績直言,大兄此亦是為明公著想。敢乞明公勿怒。”
翟讓揮揮手,笑道:“俺不生氣。俺生啥氣!他是俺阿兄,從小,罵俺罵慣了的。說實話,兩天不聽他罵俺,俺還真有點肉皮發癢。隻是讓大郎你看笑話了。”
“明公此話,世績不敢苟同。要非一母同胞,兄弟情深,為明公著想,這些明知可能會惹明公不快的話,大兄又焉會道出?世績沒有看到笑話,隻看到了大兄與明公的情深。”
翟讓的心情痛快了些,嗬嗬一笑,端起蜜水喝了口,說道:“不說這些了!大郎,你接著說。”
“俺接著說?”
翟讓提醒他,說道:“魏公不會允柴孝和之議的原因,你已說清,俺已知曉。你適才說,現下要緊的不是柴孝和此議,而是黎陽倉的駐守人選。你再接著說說,你以為,宜擇誰人為是?”
黎陽倉對瓦崗本係的重要性,翟讓當然能認識到,那駐守的人選誰最合適,他自非常上心。
“敢稟明公,世績愚見,最合適的人選兩人。”
翟讓問道:“都誰?”
“或可使摩侯往駐;或可令李二郎留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