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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絮娘跟稚春睡小榻,但在入睡前仔仔細細檢查了地板跟牆壁以及床榻,確定沒有什麼機關暗室才罷休。
“絮娘,剛剛那個曹世子似乎要檢查,你為什麼不讓他來啊?”
小孩子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絮娘嗔她一句,“雖說他是正人君子,又跟宋公是世交後輩,但到底是外男,跟姑娘又是那麼疏遠的關係,各有避嫌,何必勞煩他。”
“說來也怪,這人看似對姑娘很疏離冷淡,處處又很維護且周到,要說檢查這些地方,我自然也是要做的,這是我的分內事,可他能這麼關切.....”
“看人還得看其舉止行為,嘴上說什麼,其實不太重要。”
絮娘是在教導稚春,稚春卻以為這話是說給宋微辭聽的,不免扯扯她袖子。
“姑娘,你聽進去了嗎?以後不會被男人騙。”
絮娘無語,手指點了小姑娘額頭,“笨蛋,咱家姑娘避男人如蛇蠍,什麼人能入她的眼?彆說什麼有牽扯了,遑論被騙....額,姑娘你手頭這是什麼?”
宋微辭剛洗漱完,穿著薄衣,指尖捏著一枚玉紐扣,“某個外男的衣服紐扣。”
絮娘:“.....”
宋微辭看她表情,被逗樂,提及前麵的事。
絮娘恍然,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反而越發覺得曹岫白此人世間少有。
“真君子,也是真悍將,行事果斷,難怪能沙場馳騁天狼。”
“那姑娘您要把扣子還他麼?”
宋微辭的側臉在燭光下靜謐優柔,陰影輪廓如斯雕琢。
“他是正人君子,但也是對我退避三舍,就不必還了,大概也不缺這麼一枚扣子。”
他憑什麼退避三舍?哼!
絮娘對曹岫白的觀感又有了反複,略帶不滿,但也說:“就怕顯得您這邊失了禮數。”
扣子是小事,但身份到了一定層次,體麵才是最重要的。
宋微辭笑:“是他幫了我,失了就失了,我失體麵,總比他失體麵要好。”
“姑娘是寧可自己吃虧也不占他人便宜的性子,這樣自己容易辛苦,不過,也還好,體麵這種東西,將來也隻能是您給彆人,沒有彆人給您的道理。”絮娘過來替她收了紐扣,也查看了,確定沒有任何標識,日後不至於被人拿來做什麼男女勾結的筏子,這才放心放在了小囊袋裡。
玉製品,也不好隨便亂丟。
宋微辭撐著臉頰,想起了前塵舊事,知道自己就這毛病,不過那會是空有傲骨而下場慘淡,如今怕是真有尊貴身份,絮娘已經在反複提醒她了。
生怕她過分把宋家門楣當做主家似的,弱了未知母族的威風。
也是辛苦。
宋微辭哭笑不得,很快上了塌,臥躺著,“今夜,就辛苦絮娘你們了。”
“姑娘您儘管睡吧....也許都辛苦不到我們呢。”
絮娘低語著,卻見早已舟車勞頓疲憊至極的宋微辭已經睡去。
如今是真的好過了,因為有好多強人在,她不用再殫精竭慮,無一人可倚仗,連枕邊人也得提防著。
說起來,也是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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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灶房。
鬼祟暗影悄然無聲,就這麼潛入了灶房之中,找到了對應宋微辭等人房間號的水壺。
驛站除了供給吃食過夜等事,灶房還會負責供水補給,在次日出發前,當夜就得煮好開水,過夜一涼,次日一早帶走,若是要喝茶的,還得煮好大麥茶或者其他茶品,小地方,自然不會是什麼好茶,但讓客人連日有茶水喝還是必備的服務。
於是每個房間若有所需,都會備好茶壺水壺等等。
這鬼祟之人找到了對應的房間號,輕輕打開水壺,從衣內掏出一包粉末,分開倒入。
處置完畢後,他又檢查了下台麵,確定沒有留下什麼痕跡破綻,這才原路悄然離開。
他一走。
灶房偏壁拐角無聲無息閃出一人來,淒冷月光下,半張臉白皙卻冷淡,狼一般森涼銳利的眸子瞥著那人背影,也沒追上去,隻是進了灶房,查看了水壺茶壺這些,用小瓶子各自取了裡麵茶水。
沒多久,他到了宋閻本的房間。
仵作也在,三人根據這些茶水仔細驗看。
“本以為會下蟲卵,看來不是,估計是藥粉一類的毒物。”
“難道敢直接殺我們?”
“怕是不敢,他也住在這裡,一旦死人,所有人都是嫌疑人,徹查之下難脫乾係,恐怕是一類延緩發作的慢性之毒,等我們離開後再發作,可避嫌。”
宋閻本也不著急,以捉來的小蟲子等生物做實驗。
一小會。
都翻肚子或者趴著了。
“死了?”仵作驚訝。
宋閻本拿來鹽水刺激了下,又活了滋滋滋一會才死。
“沒死,麻醉沉眠之用,看來他們沒打算直接將我們滅口,甚至想著抓活口,膽子真大....”
曹岫白突然看了看宋閻本,因為宋閻本在看他。
曹岫白莫名覺得不自在,不動聲色掖了衣領口,正懷疑宋公是不是發現了之前的變故,要找他算賬,畢竟他雖無意,當時宋微辭的青絲確實....身體挨在懷裡的暖玉觸感似乎尤在回憶中重現心口。
“宋公.....”
“我明白了。”宋閻本說,“因為你跟微辭。”
曹岫白:“.....我非有意,但...”
宋閻本:“你們本來就這樣的打扮,自然不是有意的,但這些賊人眼睛也毒,知道你跟微辭出身富貴,衣物皆為上乘,扣子金玉等製,自然想留著活口暴富一筆,可比直接殺了來得有用多了。”
曹岫白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神色微頓,“那他們既是明日在渡船上動手了——剛剛我看那人麵容,曾在碼頭見過。”
“碼頭腳夫,常年住驛站柴房,靠給商旅搬運貨物賺取酬勞,有些還會隨船轉渡,又負責搬運下船的苦力活,周而複始來回兩地。”
宋閻本歎息,“但我想,之前失蹤的那些受害者肯定沒有這些腳夫隨行。”
不然就回不來了。
“明日,我們這一行肯定是被盯上的,就看其他乘客,有哪些渡船未有這些腳夫陪同,若跟著的,未必安全,但沒有跟著的,十有**要糟糕。”
一切看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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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淩晨,整個驛站的人基本都醒來了,熱熱鬨鬨的,甚至比往日都鬨騰齊全。
“都被昨晚的事嚇到了,巴不得早點逃離此地,可不敢耽擱。”
早上吃早飯時,羅果果厚著臉皮自來熟擠到了宋微辭他們一桌,當然也帶了翁君華。
後者行為舉止遠比自家師兄風雅溫吞,對強行介入宋微辭他們這邊有些不適應,低聲致歉。
同為女子,宋微辭對她觀感很好,好奇看了看她的佩劍跟手掌,“翁姑娘不必客氣,正好我們這邊也有位置。”
“今日你們也要離開此地嗎?還是繼續逗留查案。”
翁君華眼底微異,認真瞧著宋微辭,“也許離開才方便調查。”
“宋姑娘你們呢?”
宋微辭:“去東洲。”
翁君華跟羅果果聽到這個回答,都微異,眼神交換過——隻問要不要走,這位宋姑娘就直接告知了去處,像是不設防,其實.....
“好巧,我們也去東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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碼頭已經停靠了好多船隻,大大小小都有。
個人行程,或者財帛不夠的,選擇小小烏篷船,若是商運且貨物多或者人多的,自然選擇大船。
本來一個驛站就已經滿了,附近幾個驛站的人都過來,整個碼頭頓時人頭攢動,吵吵嚷嚷。
不過,其他碼頭未有他們這邊昨晚的遭遇,他們的熱鬨就是真熱鬨,不似他們這一夥人.....
“咋個回事,你們這邊昨晚鬨鬼了,一個個青眼浮腫跟一夜沒睡做賊去了似的?”
有個碎嘴的商人拉著人嘮嗑,惹得眾人表情怪異,卻不好人前說那些嚇人的事,免得把其他人都嚇著了,爭搶船隻,那就不妙了。
商賈多賊,早已決議守口如瓶,於是窩窩囊囊敷衍著。
直到宋微辭他們這一行人出了驛站。
碎嘴之人睜大眼,吞吐一句:“好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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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船價高,但位置供不應求,但一旦加價肯定能上船。
宋公這邊還沒說什麼,絮娘就掏了兩倍的錢。
宋家大族,不缺錢,可宋公可不敢跟一地封王論財帛,隻得摸著胡子笑嗬嗬。
宋微辭扶著他的手腕上船,低聲笑言:“祖父不必心疼,錢花出去了,人也引來了,挺好。”
是你吩咐的啊?
就說絮娘往日也是穩重,今早如此高調。
宋閻本仔細看了看宋微辭,忽說:“不去那地兒,什麼都好,也未有什麼可惜的,唯有一點。”
說過的是京都?
宋微辭驚訝,實在想不出什麼可惜的,難道是因為宋氏本族都在京都,宋公遺憾她不能見父族?
她也不好說自己對此其實沒什麼期盼。
她不說話,宋公卻低語:“你不能科考入仕當女官,實在可惜。”
他是真覺得遺憾。
宋微辭吃驚,難掩疑惑:“女官,我以為京都那邊的女官自打女帝禪位先帝那會.....就已經被先帝撤銷了,想來如今陛下上位後,以其軍武出身,怕是更容不下吧....”
她言語還算克製,但內心實在震驚——以秦懷嶼這人可鄙的行徑,還能允許女官的存在?
“朝內沒有,阻力太大,大多數官員都不願意,唯恐女帝當年的風潮複辟,唯有大理寺,陛下重設了官位,而且不在男兒之下,對此,無人不驚疑,也有抗爭的,都被一力壓下了。”
宋閻本也沒想明白,但對他而言,這是好事。
“女子生性細膩,觀察入圍,在一些案件中總有不經意的發現,絲毫不弱於男子,也許陛下是發現了這點吧。”
“但要說開明,還得是南北封地....那邊還留有女官,對了,岫白,你軍中麾下也有女將吧。”
前後都他們的人,低聲言語間,也隻有自家人聽見。
曹岫白本走在兩人身後,聽到了兩人對話,抬眸看向回身的宋微辭。
“有分駐其他營地的兵團,有女將跟女兵,戒律更嚴苛,但很厲害。”
他看到宋微辭一改以前的敷衍,竟眉眼燦燦,什麼都沒說,但眼神又好像什麼都說了。
原來她誇人,也可以這般。
曹岫白低下頭,握緊腰上懸掛的劍柄,上了船後,他站在甲板上,看著腳夫等人把他們這一行的行李相繼搬運上船,其中包括那些水壺茶壺等等。
“小心些。”曹岫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