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藍的大褲腿下,竟是一雙女人的大腳!
未著履襪的大腳實實踏著石板,那老婦人緊握著一根麻繩,雙手交替用力,吃力地將一桶水從深井裡往上提。
滿滿的一桶水提到了井口,一隻男人的手伸過來,想幫著抓住桶把。
“鬆開!”老婦人的聲音不大,但滿是威嚴。
那隻男人的手慢慢鬆開了,老婦人一隻手抓緊了繩,空出另一隻手抓住了桶把,這將那桶水完全從井裡提出來,倒進來身邊一隻空桶裡。
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溫顏地站在那裡,這時他手裡還拿著一根兩端帶著鐵鏈鉤的扁擔,見兩桶水滿了,又準備提著扁擔上前,去勾挑水桶上的木把。
“走開!”那老婦人依然不領情,聲音保持著威嚴。
中年男人的動作一滯,隻得讓開了身,偌大的兩桶水,老婦人竟然提起就走。
那中年男人也不敢說什麼,空手拿著扁擔一步步緊跟著老婦人走。
好大的潑水洗地聲響起,一片片水珠從門口濺了出來。
驚得屋內的中年女人和女兒連忙走了出來,雙雙怯生生地站住了。
聖旨、天子劍、吏部公文是同時急遞到的福建南平,直接交到了海瑞手上。
當然,也有一份旨意交給了海母。
也就是從那時起,海母的臉就一直繃得緊緊的,一日內難得說上幾句話,連洗地的次數也比往日多了。
天全黑了下來,上弦月若有若無地浮在南邊的院牆上,牆麵上爬著的青藤和牆腳下叢生的亂草中,各種蟲都鳴叫起來。
屋裡開始還是沉默,接著傳來海母的嚴厲聲音:“知道我和阿囡要出遠門,就連飯都不做了,乾糧也不預備,是想餓死我們祖孫嗎?”
海妻懵住了,好久才小聲答道:“婆母,不是說……”
海母搶斷了話,望著海妻:“說什麼?去告訴你丈夫,就說你婆母還沒死呢!”
海瑞就在眼前,母親指桑罵槐的訓斥,海瑞立刻就跪了下去,“阿母,聖意有悖人倫,隔絕母子情,實難遵從。”
從南平教諭升任淳安知縣,海瑞心中沒有一絲欣喜,更多的是不願。
倒不是說怕陷入浙江貪墨、淳安泥潭中。
如果是他孤身去淳安,有妻女照顧母親,他可以遵旨奉命。
如果讓母親與他同去淳安,他可以在賑災、辦案之餘照顧母親,他也可以遵旨奉命。
偏偏旨意令他和妻子同去淳安,而母親、女兒要遠去京城。
女兒不過幾歲,連照顧自己都做不到,又如何能照顧阿婆?
一邊是淳安生民,一邊是生養老母,至孝的海瑞,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走馬上任的時間也在一拖再拖。
可海瑞知道,海母也知道,這事拖不得,抗旨不遵,可謂天下第一等的大罪過。
海母滿眼怒火,斥罵道:“難道離了你和你妻,我就照顧不好自己了嗎?就照顧不好阿囡了嗎?當年就是我把你拉扯大的,怎麼?我是虧了你什麼嗎?”
海妻立馬跪了下來,就連阿囡也跪了下來,海瑞忙解釋道:“阿母,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海母兩眼大大地睜著,望著海瑞,怒不可遏:“既然我能照顧好自己,能照顧好阿囡,那你和你妻又有什麼放不下心的?
從你幼時,我就教你,慈、恕、恭、儉之德,讓你有朝一日做了官,要以百姓之心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