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自由說的這一整套敘事理論,是模因汙染,會改變所有人的思考模式,但真正敲碎了思想鋼印的隻有他張居正,因為直麵不可名狀的恐怖,始終隻有張居正一人,先生朕有惑的可怕,隻有張居正親眼目睹了。
甚至張居正本人都知道,自己沒有敲碎思想鋼印,否則這第二卷《分配》已經送入宮,呈送禦前了。
沒有人再這麼膽大包天去思考這些問題,這四個建立在矛盾說之上的推論,恐怕後人也無法總結。
祖衝之父子的《綴術》,就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直到抄王錫爵的家時,才找到了孤本,而後才知道了裡麵研究的是無限微分和無限求積(求和),研究的是不規則形狀的麵積體積。
張居正的階級論第一卷已經印的哪裡都是,但第二卷到第四卷,真的有可能不會出現,而且概率很大。
寫還是不寫,這是一個問題。
“算了,完全沒有必要不是嗎?”張居正終於下定了決心,燒都燒了,沒必要再寫出來了,這四卷真的寫完,就是屠龍四術。
已經更新到了6.0版本的張居正,3.0版本的王崇古根本不是對手。
遊七臉愁的都擰在一起了,其實他很想說,燒了也沒用,他已經拿去雕版了,甚至現在成書已經送到了宮裡去!
“先生,王之誥來了。”門房匆匆趕了過來,將拜帖遞給了張居正。
“快請。”
王之誥到了文昌閣,這是全楚會館的書房,這裡在萬曆五年,張居正丁憂之後,皇帝陛下讓工部大修了一遍,主要是為了防止失火,進行了鋼混結構改造,窗明幾淨的大窗戶,顯然是通和宮最新運用的平板玻璃,頗為厚實,兼具保暖和采光。
通和宮前幾天才換上,張居正這裡也換上了,可見皇帝和太傅沒有發生根本性的分歧。
“江陵公。”王之誥和張居正互相見禮,王之誥眉頭一皺,疑惑的問道:“江陵公身上,怎麼如此重的火燒火燎的味道?”
“燒了點東西。”張居正沒有詳細說究竟燒的什麼。
君子遠庖廚,張居正這個地位,不可能去廚房做飯去了,那就是燒了不能見光的東西,而且是必須親眼見證要銷毀之物。
在經過了一陣今夜陽光明媚的客套話之後,王之誥終於說明了來意:“這西土城的遮奢戶們擔心的很,讓我來遊說親家公了,他們擔心,朝廷又要禁海,又要把那海貿厚利給獨占了去,便是全都顧不得禁忌,非要我過來。”
王之誥多少看明白了點裡麵的門道,勸農桑,恐怕是奔著勢要豪右的根基田畝去的,陛下要做天下最大的地主,皇帝打小就沒什麼安全感,想做最大的地主,維護自己的地位,也是情有可原的。
“這個不必擔心了,陛下開海之心極為堅決。”張居正頗為認真的說道:“陛下親事農桑,也擔心一個問題,那就是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這說起來,富者田連阡陌,為國守財耳,緩急盜賊竊發,邊境擾動,兼並之財,樂於輸納,皆朝廷之物,但就結果而言,全然不是如此。”
“富者越富,貧者越貧,天下動蕩難安,陛下必然輾轉。”
“所以勸農桑為國策,最近啊,陛下打算把土地荒廢納入考成,一旦荒廢四分之一,那就是下下評,再想升轉,就是難如登天了。”
富者兼並土地是為國朝守住了財富,可以延緩民變、盜賊、偷竊、搶劫之事的發生,如果邊方有所擾動,富者兼並所得的財物,也是樂於認捐輸納,都是天下、朝廷之物。
這是一直以來,士大夫們宣傳的謊話,結果是,天下疲憊。
這也是接下來要做的事兒,把田畝荒廢比例納入考成,一旦查問不足七成半,就是下下評,一旦獲得這個評斷,那基本代表著仕途斷絕。
“這是不是有點吹求過急了。”王之誥眉頭緊皺的說道,大明完全沒有了之前要亡國的那種迫切感,為何要如此急切?
張居正點頭說道:“是的,所以,現在沒有明旨,先吹吹風。”
王之誥明白了,吹吹風的意思是,看情況和表現。
“真的隻是為了勸農桑?”王之誥麵色凝重的問道。
張居正確信的說道:“是的,勸農桑,陛下親事農桑,知百姓生活大不易,這地荒著,陛下看的心裡堵。”
這一套敘事邏輯是非常合理的,陛下是個農戶,哪個農夫願意看到田荒著?
大明皇帝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愛好,在朝臣們看來,愛種地這是頗有祖宗遺風,畢竟朱元璋還在宮裡種地了,總好過道爺修仙,先帝好女色。
王之誥真的發現,這套說法,真的滴水不漏!甚至王之誥都覺得自己誤會陛下了,但聯想到寶岐司,王之誥背後升起了一層的冷汗。
皇帝、張居正、王崇古根本就是早有準備!
這線頭能追溯到當初的寶岐司設立,一個政令,官選官的頂層建築,居然能忍這麼久的時間,勢要豪右輸的不冤。
王之誥又逗留了一會兒,選擇了離開,西土城的遮奢戶多數來自南衙,他們還在等待著王之誥的回信。
王之誥在全楚會館門前,見到了萬士和。
“鑒川公,多日不見,彆來無恙。”萬士和笑嗬嗬的打了個招呼,畢竟曾經同朝為官,王之誥雖然膽怯退了,但也沒有跟朝廷政令發生過任何衝突,大家見麵就還能打招呼。
“大宗伯彆來無恙,我尋親家公有點私事兒。”王之誥與萬士和寒暄了一陣才坐上了車駕,準備回西土城。
王之誥眉頭緊皺的看著萬士和的背影,這個禮部尚書,大晚上的跑來全楚會館做什麼?
“元輔,陛下傳旨,說是元輔寫出了這個階級論的第二卷,特彆命我來取。”萬士和也沒有打迷糊眼,選擇了開門見山。
張居正看向了遊七,遊七倒是頗為坦蕩,這事的確是他通知宮裡的,是張居正交待過的!
從帝鑒圖說開始,張居正就讓遊七把每一本寫出來的送到三經廠和國子監雕版印刷,馬自強那時候,深夜也要印書,就為了第二日使用。
甚至說為了張居正方便呈送,每寫一頁,就會去雕版,就是為了最快呈送禦前,張居正的考成法最注重效率二字,遊七作為大管家當然執行的極為堅決,書寫成了,自然要奏聞宮中知曉,這也是慣例。
這是張居正特彆交代過的,遊七隻是個大管家,張居正沒有特彆交代這一卷不能印,遊七有點墨守成規了。
“印出來嗎?”張居正倒是沒怪罪遊七,智者千慮終有一失,他也是在寫完第二卷之後,才自然而然的得到了那個推論。
遊七俯首說道:“印出來了。”
“現在燒還來得及嗎?”張居正略顯無奈還帶著一些期盼的問道。
遊七試探性的說道:“來不及了,已經送到宮裡了,燒不燒,得陛下說了算,要不先生明天勸勸陛下?”
“焚書坑儒?”萬士和立刻問道,焚書這種事,可是曆朝曆代的禁忌之事,曆朝曆代,被毀掉的書,多數都是讖緯妖言,張居正寫的東西,顯然和讖緯妖言,沒有任何關係。
張居正沉默了下,不過好在隻是第二卷,還沒到第三卷內容,一切都來得及,張居正還不信了,這天底下,還有其他人能寫出第三卷和第四卷來!他有資格如此自負。
第二卷還沒那麼危險。
“取一卷給大宗伯吧。”張居正放棄了毀書的想法,以陛下那個天不怕地不怕,天塌了也要頂住的性子,恐怕是不會支持毀書這種行為的。
萬士和也沒有馬上看,這種東西,都要細細琢磨,認真思考,而後要進行修改,禮部要做審核的,在泰西也是如此,西方活字印刷術的發明人約翰·古騰堡早已經作古,但是泰西的審查製度也非常完善。
禮部負責禮法,有些語句需要修改,注釋,防止誤讀。
“有一件趣事。”萬士和樂嗬嗬的說道:“我聽說,現在船舶船引漲價了,一天一個價,從五百銀每張,漲到了三千銀。”
“啊?”張居正呆滯的看著萬士和,之前能換的時候,也沒見有人追捧,現在更是擴大了發行單位,反而漲價了?這是什麼情況?
自從鬆江府市舶司建立之後,一萬畝換一張船引,就已經存在,屬於是半沉睡的部門,隻有急切需要出海,隻有等不到市舶司船引發放的情況下,才會有人去兌換,這種兌換是一塊信牌,每年都可以領一張船引進行堪合。
這個漲價是毫無邏輯的。
“本來船引就有定數啊。壞就壞在了這個定數二字上,本來三百張自由兌換的船引,鬆江市舶司獨占,現在五個腹地市舶司爭搶,鬆江府隻有六十張,這鬆江府一漲,其他市舶司跟著漲。”萬士和說起了這個就覺得有趣。
市舶司的船引製度,各個市舶司各有不同,都是堪合發放,比如密州市舶司每年審查船隻之後,會發三十張,而鬆江府是五百張,寧波是三百張,月港為二百張,廣州電白是九十張,而自由堪合的船引,隻有三百張。
大明臃腫且僵化,這次政策,隻是增加了發行單位,沒有增加發行數量。
可不就一下子翻了翻的往上漲?
張居正忽然想起了舊事,當初精紡毛呢七錢一尺,後來王謙一搗鼓,直接飆升到了二銀每尺,最高的時候,甚至觸及到了二十銀每尺,張居正發現,投機這種事,有點難以捉摸,說不準因為什麼事,就鬨得滿城風雨。
“要不要趁著這股風氣,放開了交換?”萬士和有些興奮的說道。
“不,就三百張。”張居正搖頭說道:“放開了反而沒人換了,就是製造一種,船引非常稀缺的感覺,王次輔說得對啊,就是賤骨頭,讓立不立,打著倒退。”
“它越貴就越有人珍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