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式城堡的盤旋山道,就是冷兵器時代的噩夢,這是倭國戰亂百年的最終產物,也是倭國亂戰不休的原因之一。
無論誰想要統一倭國,都必須要麵對一個個這樣的烏龜殼,每一個山城都需要大量的人命去堆,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人心,才能把山城抹去。
一旦你變得虛弱,那麼彆人就會趁虛而入,拔掉你守備力量不足的山城。
本就支離破碎的倭國,因為山城的存在,更加支離破碎。
而織田信長、羽柴秀吉給出的辦法,就是一國一城,一個令製國內,隻能允許一座山城的存在,如果建造更多的山城,就會麵臨天下大名共伐。
這個政令,在織田信長的轄區並沒有實現,因為在統一的過程中,如果自己的地盤也是一國一城,就要麵對敵人無窮無儘的騷擾。
唯有統一之後,才有可能做到。
倭式城堡之所以能改變倭國的政治格局,完全是因為倭國的火藥、火炮、甲胄數量不足。
麵對這樣的山城,不想軍兵傷亡過大,最好的辦法是圍而不攻,畢竟山城補給困難,而且山上很難種田,但圍城極為昂貴。
圍城要倍於敵人兵力,人吃馬嚼消耗的糧草,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戚繼光下令攻打忠州城,陳大成已經詳細的描繪了忠州的易守難攻,並且希望各部做好一定程度減員的準備。
次日的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彈琴台河對岸,出現了數百條船,將整個江麵封鎖,沉悶的鼓聲,一下又一下的敲動著,驚醒了了黎明。
號角聲刺破了天際,大大小小船隻向著漢江對岸撲去。
大明的進攻,開始了。
李舜臣帶領的兩萬四千義軍開始渡河,他們的目標是最大限度的吸引忠州倭寇的注意力,給側翼的進攻拖延時間。
戚繼光給李舜臣的任務是帶著人,攻打彈琴台,吸引倭寇注意,哪怕就半個時辰就可以,讓大明軍順利渡河。
隻要大明軍能在兩側順利渡江,展開陣型,忠州收複就是一件板上釘釘的事兒,無論發生什麼,哪怕是後方的火藥全部被炸了,也不妨礙忠州攻勢。
大明軍全火器作戰也就一年多的時間,大明京營銳卒、遼東軍經過了極為嚴格的冷兵器訓練。
忠州的倭寇,早就注意到了河對岸的異動。
船隻的雲集、各種糧草裝船、河對麵的軍兵枕戈待旦,在號角聲響起的時候,倭寇也開始了半渡而擊,沒有火炮,但有各種各樣的投石機,塗滿了各種油料的石塊被點燃,被投石機拋出,飛向了過江的船隻。
所有的平底漕船,都是在漢江造船廠製造,本來是順著漢江運送糧草、火藥、甲胄等物,現在用來運兵。
倭國的防禦已經非常嚴密了,並沒有因為接連的戰敗而士氣崩壞,一艘艘被點燃的船隻,衝向了江邊,一名名朝鮮義軍跳下了船,撲向了岸邊的倭寇。
“殺!”李舜臣跳上了岸,身先士卒的衝了過去。
戚繼光放下了千裡鏡,開始下令,他要求麻貴、麻錦兩兄弟,帶領兩個步營一個炮營,準備渡江,這是額外的部署。
朝鮮義軍的表現,讓戚繼光對自己的將令做出了臨時調整,因為朝鮮義軍可以穩定占領灘頭。
更加明確的講,朝鮮義軍贏得了戚繼光的認可和尊重,認為他們的作用,不僅僅吸引目光,可以執行更加深入的作戰任務。
朝鮮義軍打的沒有任何章法可言,沒有什麼波次,更沒有什麼陣型,披甲不足一成,沒有火器,沒有弓箭,甚至有點衣衫襤褸,隻有大明朝廷發下去的長短兵。
但如此簡陋的裝備下,朝鮮義軍,士氣如虹。
守備彈琴台的倭寇的防禦工事,被不要命的打法,接連攻破。
李舜臣的朝鮮義軍,根本不在乎自身的傷亡,瘋狂的撲了上去,把能用到的一切武器和力量都用上,殺死這些侵犯家園的倭寇,悍不畏死的軍隊,勢如破竹的乾掉了倭寇灘頭的防禦陣地,並且向著縱深撲去。
老子有雲: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百姓一旦不畏懼死亡,那麼就無法用死亡讓他們畏懼了,沒能完成複仇的朝鮮義軍,恐怕活著比死了還要難受。
或者說,他們早就死了,是仇恨支配著他們身軀,複仇就是他們活著的唯一目標。
要想佯攻可以奏效,就必須把佯攻打出主攻的氣勢。
李舜臣做到了,佯攻變成了主攻,麻貴、麻錦兩位來自宣府大同的軍將,帶領步營和炮營開始過江,為朝鮮義軍壓陣。
當大明的火炮擺在了雞鳴山和大林山腳下的時候,忠州再想支援已經來不及。
忠州也無法支援,因為自顧不暇。
狐假虎威也好,狗仗人勢也罷,有了大明步營、炮兵壓陣的情況下,朝鮮軍的士氣再次拔高,倭寇在忠州城外防線,隻用了三個時辰,就全線崩潰。
而忠州城脆弱的城牆,根本擋不住大明軍的火炮轟擊,搖搖欲墜。
雞鳴山腳下,大明的九斤火炮已經開始火力傾瀉,山城的入口,已經在密集的火炮覆蓋下,被徹底炸毀。
守備趙吉扣上的兜鍪,他的身後,是三百三十人,三十個隊,這是陷陣營,所有陷陣營軍兵都是選鋒銳卒,衝鋒在前,傷亡率最高,賞錢最多,裝備最為豪奢。
陷陣營就一個目標,上山。
將山道兩側所有據點拔除,為後續重步兵入城做準備,同時攻入天守閣,徹底瓦解敵人的抵抗意誌。
每個步營都有陷陣營,選鋒先登的遴選極為苛刻。
首先得穿得起甲胄,陷陣鐵渾甲是標準的五尺七寸甲,就是身高要五尺七寸(190cm)才能穿得上這樣的甲胄。
身高在五尺七寸以下,連參加遴選的資格都沒有。
體重是兩百斤,全身甲需要體力,五十三斤的全甲,沒有足夠的體力,連活動都十分困難,更彆說戰鬥了。
而身高體重,這兩項就能把很多京營銳卒涮下去,選鋒先登,就是精銳中的精銳。
對於大明京營而言,他們不必考慮身後事,即便是從最功利的角度出發,戰死沙場後獲得的撫恤金,比當一輩子的京營銳卒還要多。
軍兵們都不傻,他們核算過了,陛下給的撫恤金、額外的學堂、可以世襲三代的待遇,林林總總折成銀子能有兩千五百銀,甚至更多,因為講武學堂的優先錄取,那是銀子買不到的特權。
而一個京營銳卒,哪怕是從娘胎裡開始當兵,乾七十年,林林總總收獲,大約就隻有兩千一百銀左右。
其實軍兵們有的時候覺得,陛下真的不用給那麼多,能給全餉,真的足夠讓人賣命了。
“哢嗒。”
趙吉扣上了兜鍪,他掏出了一枚很小的團龍旗貼在了鐵渾甲上,這個團龍旗標隻有三寸大小,朱紅色,看起來極其沉穩。
三寸團龍旗貼,是陛下發下的,目的是鼓舞,隻有在死戰的情況下,才會拿出來貼在身上,代表著為大明而戰,大明絕不會忘記你的功績。
三寸團龍旗貼,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沒有團龍旗貼的一律是敵人,無論男女老少。
倭國存在著女武士,女武士有一種專門的武器,叫做薙刀,大明京營在平壤之戰中,死掉三人之一,步營呂錦林,就是不了解有女武士,死於了薙刀之下。
這是教訓,所以三寸團龍旗一出,就代表著山城內不留活口。
陛下發這個東西的意思很明確:前線的軍兵不必擔憂,一切的殺孽的罪名,都由皇帝所承受,若是有報應,也是報應皇帝,而不是軍兵,因為軍兵,隻是聽從皇帝的號令。
三百名扣上了兜鍪的鐵渾甲軍兵,站在山城入口兩百步外,如同一道城牆一樣靜靜地豎立在那裡,朝陽的金光撒在了他們身上,熠熠生輝。
激昂的號角聲傳來。
“殺!”趙吉抽出了自己的戚家軍刀,指向了前方的山城,下達了命令後,抬起了腳,緩慢而堅定的邁向了山城山腳下,已經轟塌方的入口處。
大明軍的前進,就像是一座城牆在移動,這就是防守倭寇視角中的大明軍進攻!
鐵炮、弓箭、長短武器,都無法形成有效的殺傷,與其是說進攻,不如說是爬山。
趙吉一抬手,抓住了一把從台階上伸出的薙刀,用力一拽,拉下一名女武士,乾淨利索的一刀,劃過了她的脖頸,讓她脫離了這個罪孽的苦海。
鐵渾甲有籠手,就是鋼製的手套。
女武士比男武士更加淒慘,她們有的時候,還要提供一些比較特殊的職能,比如在茶室裡充當軍妓。
就是淩雲翼剛入漢城前,看到的那個寫著‘大丈夫效命沙場磨長槍;小女子獻身家國敞蓬門’,橫批是舍身報國的茶室。
對於女武士而言,這地方不亞於地獄,死亡是一種解脫。
陷陣營繼續前進,他們腳步緩慢,但一步一個腳印,將沿途所有的據點,一一拔除,破門的方式也不叫簡單,就是硬撞,一個助跑,將木質的鐵門撞開,然後將裡麵的人殺死。
有的時候,遇到帶有地窖的地方,就會點燃柴火扔進去,有人露頭就踹下去。
重步兵進攻是比較緩慢的,向上仰攻、山道再加上防禦工事,本來每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的傷亡,但重步兵們一步一個腳印,用了足足六個時辰,大明軍才成功的爬到了山頂,把雞鳴山給清理乾淨了,而大明軍的戰績是零陣亡。
相比較雞鳴山的輕鬆寫意,忠州戰場就非常血腥了。
麻貴反複強調,讓李舜臣約束朝鮮義軍,等待火炮轟擊壓製守城倭寇,打開突破口後再進行衝鋒,否則都是無謂的傷亡,朝鮮義軍聽了,但開始衝鋒的時候,所有的波次全部亂了。
朝鮮義軍一窩蜂的衝上了倒塌的城牆,付出了慘痛的傷亡後,攻陷了忠州的外城。
忠州之戰的第一天,彈琴台、雞鳴山、大林山、忠州外城,被大明軍攻破;
第二天,忠州城、後山、釋宗寺告破;
第三天,南山山城才被攻破,南山山城的抵抗最為激烈,甚至擊退了一次大明軍的進攻。
倭寇搞到了一種猛火油櫃,可以噴出丈餘火舌來,大明軍第一次進攻不知道有這種東西,死傷慘重,付出了四名選鋒銳卒殿後,才撤出了戰場,退下來後,反複試探最終確定,這種猛火油櫃極為稀少。
又經過了幾輪火炮轟擊之後,大明重步兵才攻破了南山山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