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似是看出她所想,甩了甩手腕,在月色中飛掠出一串血色弧度,露出血水遮掩下光潔無暇的手。
踏著泛潮的乾草步來,語氣淡然,不似作偽:“這些血,沒來得及處理。”
……好像確實沒看到他的傷口,始終隻有他沾染的血跡而已。
難道他真有什麼方法?
畢竟他能在這裡存活這麼久,說不定還真有兩下子,而且他是少數民族,不知是不是有什麼偏方土方。
“你要怎麼處理?”蘭瓔鬼使神差地問出口。
其實她更想快點找暗道,但直覺告訴她,他似乎對她的傷口有種奇怪的執著。
如果她一直推脫的話,大概隻會拖慢出去的進度。
少年緩步走來,發尾銀飾不斷漾出叮叮聲,止步在她身前時,蘭瓔能察覺他清淺的呼吸輕輕落在發頂。
“能請你伸手麼?”他聲音很輕,溫和之餘帶著細微的顫抖。
蘭瓔抬起了手,向上攤開。
手心受了傷,血肉暴露在空氣中,對一切感知都格外敏銳。
黑暗中響起一串更加清脆、更加急促的銀鈴聲,很快,有幾縷柔軟發梢拂過手心,羽毛般滑落,泛起細密的癢。
她被激得下意識收攏手指,卻被一隻手捏住了指尖,那手溫度很低,冷玉似的搭在她指節,並直她五指。
還沒等回過神來,忽地,手心又觸到一抹柔軟的溫熱,與少年微涼的體溫截然相反。
攜著潤與潮,蜻蜓點水般落在傷口。分明一觸即離,那觸感卻像夏夜的雨一般,黏膩悶熱,朦朧難散。
手心上方懸著少年澄明的眼眸,他正望著她,然後在她愣怔之際再一次加深了水痕,響起極輕的黏連水聲。
蘭瓔猛然反應過來那是什麼,“唰”地抽回了手。
“你,誰教你這樣處理傷口的!”
她雙頰都紅透了,得虧這裡黑燈瞎火的,才不至於被人看出異樣。
少年呆愣地站在原地,默然看了她半晌,許久,才帶著些落寞開口。
“山裡的貓都是這樣的。”
他其實不知道她為何突然變凶了,但還是垂下頭去低聲呐呐:“……抱歉。”
原來是跟野貓學的。
蘭瓔的氣莫名就消了大半。
行吧,他就是個無家可歸、懵懂無知的山村淳樸小少年,隻是學著野貓舔舐傷口的樣子幫她處理罷了,又有什麼錯呢?
他根本沒有壞心思。
“好了……我已經不疼了,”蘭瓔偏過臉去,含糊地嘟囔,“我們還是快點找暗道吧。”
少年說得沒錯,他確實知曉暗道入口和啟動方式。同時幸運的是,蘭瓔帶少年逃亡的這會沒人來查房,因此兩人很順利就逃了出去。
暗道連著一口山洞,而這山包地勢不高,且就位於苗域的遠碧村外。蘭瓔跟著識路的少年,很快進了村子,找到一家客棧。
天色不算太晚,蘭瓔逃亡了一晚上,身心俱疲,趕緊沐完浴就躺在床上數銀票。
雖然不知道原主怎麼簡單出個門也要帶這麼多錢,但蘭瓔真的哭死,因為春鳴是個窮光蛋,身上一個子兒都沒有的那種。
如果連她也沒錢的話,他倆就得露宿街頭了。
流浪什麼的,這很不甜寵文。
少年叫做春鳴,她一路上都沒想起來問,還是登記入住客棧時才知道的。
是個好聽的名字。
數完銀票,蘭瓔把荷包緊緊摟在懷裡,躺在榻上睡著了。
大抵是受地牢裡的氛圍影響,好不容易逃出來後,她又開始做惡夢,
夢見床邊的窗子被從外打開,一個看著不到一歲的嬰兒鑽了進來。
這不是普通的嬰兒,它膚色灰青,沒有眼白的眼珠呆滯無光,渾身沒點活人氣。
但動作極其靈敏,迅速鑽進她的床帳,抓住她的手臂,齜出滿嘴尖牙啃了下去。
嘎吱嘎吱,像是把她當成了甜脆多汁的果子。
蘭瓔被嚇醒了。
掀開床帳往房裡看了好幾圈,夜色靜謐,月光皎潔,四處安靜無人,沒有任何異樣。
懷裡的荷包也還好好的。
“還挺逼真……”
她含糊不清地咕噥一句,揉著酸脹的眼睛躺了回去,很快又陷入沉睡。
蘭瓔不知道的是,等她徹底熟睡後,那隻傀儡屍嬰再次爬了出來。
屍嬰揮舞著小胳膊,想爬上床沿,每當藕節般的小短腿好不容易搭上去時,總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
偏偏又禁不住帳中鮮甜的血肉氣息所誘,一遍接一遍地試著,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而床尾原本半開的木窗被人闔上,紫衣少年端坐在窗前,月光從他披散的青絲劃過,灑下波光粼粼,覆在他清秀的麵容。
春鳴眼簾微垂,噙著一抹春陽般柔和的淺笑,默默看著不斷靠近、又不斷碰壁的屍嬰,指節跟隨它爬床的節奏敲擊窗台。
篤、篤、篤。
每敲一下,傀儡小寶都會仰著脖子被彈飛。
而始作俑者撐著下頜,姿態閒適,時不時從唇齒溢出幾聲輕笑,像是在看一出有趣的戲。
不知過去多久,等到無情無知的小寶都懂得放棄了,春鳴才意猶未儘地平了唇角,衣袂輕動,起身行至床邊。
他緩緩蹲下身子,雙手支頤看著熟睡的少女,視線散漫轉了一圈,最終落在她伸出被子外的手心。
傷口未愈,送來鮮甜的血肉馨香。
春鳴貼在臉側的指尖不自覺蜷了蜷。
指腹下翻湧起鼓動、起伏,如同沸騰的水。那是隱匿其下的無數蠱蟲正叫囂著要衝破囚籠,要縱情撕咬、啖食血肉。
“彆著急呀。”
他摩挲著指腹,將躁動的蠱蟲們一一按了回去,唇角勾起,語氣無比溫柔。
“還沒到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