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床帳,那人的身形模模糊糊的。
她忽生警覺,“是誰?”
“老奴曹福。”
“帝姬勿憂。”佩蘭小聲說。
曹福又走近兩步,在離床帳三步外停下了。
“帝姬進了湯藥,現下身體可有好轉?”
“好轉了很多,”她說,“原本那一劍刺的就不深,包紮止血了,也就無恙了。”
“這很好,”曹福說,“隻是帝姬不想再睡一會兒嗎?”
她睡了一天一夜,這時候已經有些肚餓了,聽了這話原本有些迷茫。
“外麵鬨騰得緊,”老太監又說,“再等等,他們自然就靜了。”
她夢裡那個殘影忽然變得清晰,於是她也跟著就清醒了。
“那我再睡一會兒。”她從善如流地說。
曹福鞠了一躬,又往桌子上放了什麼東西,就轉身出去了。
她拉開一點兒床帳,偷偷去看,佩蘭就將那包東西拿進來了。
“是白糕,”她坐在床邊,先拿起來嘗了一點兒,而後皺眉,“沒加糖。”
味道寡淡,但乾淨,沒怪味兒。
曹福自內室走出來時,這些堵在後殿門前的宦官們就一股腦地湧上來了。
“阿翁,如何呀!”
老人歎了一口氣,神情比將要落山的太陽還要黯淡,“帝姬起了高熱,眼看著……唉,帝姬是天家貴胄,必有造化的!”
他這話說出來,宦官們還有什麼不明白!
完啦!完啦!原以為這是個肥缺,不遠千裡萬裡,辛辛苦苦,翻山越嶺地在這兒忙活了幾個月!現在全完啦!
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帝姬將歿的消息已經悄悄傳遍了整個南鄭城,於是許多人慌起來了。
他們原本是給西城所交了許多錢的,西城所也許諾將帝姬的地交給他們來處置,不錯,帝姬隻是個小女孩兒,她這麵幌子能用幾個錢哪?那大頭還不是他們分了!到時候農人的錢糧交上來,他們先拿三成,再往西城所裡送三成,孝敬諸位中貴人,更要孝敬恩公李彥,還有三成送到宮裡,這是官家的恩德,他們感激涕零,時時刻刻都不忘記進奉朝廷,報效國恩哪!
最後還有一成留給帝姬,手指縫裡剩下的也夠小女孩兒花用了,這是多麼美的差事啊!
現在什麼都完了!錢是沒有的,可天大的鍋就要扣下來!
那可是官家的仙童,硬死在他們這兒了!官家要是一發怒,他們全得被趕去嶺南,一天吃上三百顆荔枝!
嗚呼哀哉,風緊扯呼!
靈應宮內,靈應宮外,突然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大逃亡行動。
有無數的人將剛拆開的鋪蓋又卷起來,無數人收拾了細軟,無數人備好了車馬,烏泱泱地向著尚未關閉的城門而去!
那裡有利州路聞風而來,買官成功的地主,有跟著隊伍自汴京過來的小吏,有白麵無須的宦官,還有宮女道童,也趁著混亂,將袍子一脫,要是能混到一件尋常婦人的褙子就更好,也鬨鬨哄哄地逃出去了。
一條街都上了門板,誰家也不敢探出頭,看這個要命的熱鬨,可百姓們還在問,怎麼縣尉不抓呢?
有聰明人就答,嗨!咱們那幾位老父母忙著去買棺材板了,哪有功夫管他們!再說就算他有功夫管,看看這群往外跑的人裡,有幾個是他們配管的!
季蘭守在燈火通明的大殿裡,整個人顯得凶狠極了。
“那班背主的奴才要逃,任他們逃去!他們自帶的行囊,也由得他們卷了去,隻有一樁,帝姬的箱籠錢帛,還有這些法器典籍,咱們須得看好了!
“該守門的守門,該巡夜的巡夜,連宵達旦,這幾日裡誰也不許偷懶!更不許起壞心!”
這個豆丁似的小姑娘舉著本該由道官拿著的冊子,大聲嚷道,“凡是帝姬的東西,我這裡都是有數的!你們都盯仔細了!要是箱籠整齊,分文未丟,帝姬醒時咱們有賞!倘有丟失,我第一個領罰,你們也斷然落不下!”
曹福慢吞吞地溜達過來,看了一眼,咳嗽一聲,又溜達走了。
還剩下幾個人沒有查看,老頭兒又慢吞吞地往三個高堅果的住處走去。
三個高堅果正在研究怎麼辦。
老三沒主意,淌眼抹淚;
老二猶猶豫豫,小聲說咱們走吧?是不是不仗義?可是大家都怕留下來被官家怪罪,這要是牽連到咱們父母……
老大最後拍了板。
“咱們不能跑!”
趙儼大聲道,“你們想想!咱們雖說歸了皇宋,還不是狗一樣的出身?誰個瞧得起咱們了?咱們的父祖叔伯都是那樣有勇有謀的人物,且還沒在朝堂上混出頭,若是離了帝姬,咱們又有什麼前途?!”
“大哥,你說怎麼辦?”老二老三一起敬畏地盯著他,“咱們都聽你的!”
“要我說!咱們去帝姬殿前守夜祈福便是!帝姬醒了,咱們勝了,吃肉!帝姬有個差錯,咱們敗了,咱們這條命跟了她去,留個忠義的名聲給家裡,他趙家是要臉的!咱們爹媽到時也能有口湯喝!”
說乾就乾!揣上短刃,來到殿前的台階下,砰砰砰磕上三個頭,老大拔出短刃放在地上,就準備開始祈福。
“小子三人,在此供奉血肉之身!隻求帝姬平安!”趙儼當了這麼久的假道童,還是一個神仙的封號都沒記住,索性大喊大叫起來,“求漫天大慈大悲的神佛開恩救苦!”
老二老三立刻跟上,“求求了!”
殿內正在吃白糕的帝姬頓時就被噎住了。
“他們遼人好像是信佛的。”佩蘭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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