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坐在垂拱殿的書房裡,&bp;目光出神地盯著一側的書桌。
桌子上筆墨紙硯一應俱全,紙不是一般的紙,是空白詔書。就連印璽也備好了,&bp;就在內官的手中。
金人迎親的日子已經要到了。
這是他籌謀了很久的事,&bp;隻要找一個知製誥過來,&bp;將這道聖旨寫好,&bp;印璽蓋上,&bp;送去中書省,他的噩夢就終結了。
那無數次讓他驚醒的噩夢,那自北國傾瀉而下,&bp;將他的靈魂都要凍僵的寒風,再也吹不到他的臉上了。
可喜可賀,&bp;他對自己這麼說了一句後,&bp;忽然又生出極厭惡的心。
三鎮不是什麼不毛之地,那是大宋的自古以來,&bp;是進可攻,退可守,&bp;人口繁多的重地。
他竟然為了自己的安危,將它們輕易地拋舍出去!
一旁的梁二五有些迷茫,不明白官家是怎麼了。
那個執掌天下的人端坐在椅子裡,皮仍然是官家的皮,&bp;可骨頭卻像是要縮成一團,縮進他再也找不到,看不見的地方去。
官家的神情那樣苦,苦得梁二五有些心慌。
“相公們到了嗎?”
就在梁二五準備小心詢問一句時,官家忽然出聲了。
梁二五的心就放回肚子裡了。
“剛得的信,今日耿相公染了病,&bp;派人報了宮中,倒是李邦彥正在路上了。”
官家輕輕地籲了一口氣。
“耿南仲病了?”他問,“要不要緊?”
這個天真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因為李邦彥到了。
這也是位極美的宰相,四十餘歲,卻並不顯老,身材高挑,麵白微須,一雙多情的桃花眼在入宮途中左右掃一圈,就能讓宮女們悄悄紅了臉,感慨太上皇真是會挑相公呀。
前番的小王相公,還有這位李相公,生得一個比一個俊美,一走一過就是一陣香風——尤其是這位李相公,號稱“浪子宰相”,聽聽就知道在京城裡留下了多少名聲。哪像那個李綱,脾氣又暴,性子又直,生得尋常,還說不出一句動聽的話!
李邦彥很是敏銳,察覺到了宮女們的神情,嘴角就忍不住露出一絲笑意。
官家終於下定決心,下詔與大金聯姻,從此兩國罷兵戈為玉帛,將來就是一家子親人了,這是天大的喜事,正好耿南仲竟然病了,交給他來,實實在在是露了一次臉的!
他心裡就盤算著,詔書該怎麼寫,才能突出他的文采飛揚呢?三鎮交割了自然是不大好的,;李綱吳敏那幾個人少不得要嚷嚷幾句。可大勢在此呀!完顏宗望都打到城下了,不交割,城中上下擔驚受怕,李綱難道還有退敵的本事嗎?
他沒有呀!眾所周知,李綱不是個知兵的人呀!
那隻有他們鬨一鬨,最後還不是要乖乖聽官家的話?
李邦彥樂滋滋地走進垂拱殿,一點也沒想過為什麼耿南仲今天忽然就病倒了。
消息畢竟是有靈通,有不靈通的。
比如耿南仲,盯陳東盯得很緊,一聽說這群死倔的腐儒出城去找種師道,立刻就裝病不起,閉門謝客。
再比如李綱,這位李相公是沒有耿南仲的心眼和消息渠道的。
他此時正和禦史中丞許翰講起最近的流言。
“絕無此事,”李綱很認真地說道,“這是官家親口對我說的。”
對麵的禦史中丞是個白胡子老頭兒,四十年官場浮浮沉沉,雖然也有死倔的名聲在,但還是比李綱多了一點懷疑精神。
“官家是聖君。”許翰先這樣說一句。
李綱眯起眼睛,有些狐疑,“許公有何未儘之語?”
“官家是聖君,”許翰又重複了一遍,“隻是身邊小人甚多,難免有清濁忠奸之辯。”
李綱就放寬了心,“確實如此,但割讓三鎮,到底還是荒唐了些……”
話剛說到這,他這清幽的小院子裡,忽然就響起噔噔噔的腳步聲。
“伯紀!崧老!你們怎麼還在這裡清閒自在!”吳敏匆匆忙忙就走進來,“出大事了!”
李綱和許翰都嚇得站起來了。
“究竟何事?!”
“官家下詔,令朝真帝姬和親金宗子完顏宗弼,並割太原、中山、河間三地!現在陳東領了太學生,去敲登聞鼓了!”
許翰下意識去看李綱。
……他都不敢看李綱的表情了。
“我現在就進宮,”李綱牙齒咬得咯咯響,“我要親口問一句官家!”
趙鹿鳴忽然從榻上坐起。
“什麼聲音?”她問。
王穿雲也仔細聽了一會兒,“帝姬聽到了什麼聲音?”
“像是鼓聲。”她說。
“不是鼓聲,”王穿雲說,“是腳步聲,有客來啦!”
有一串腳步聲自院門處響起,而後是韋氏斷斷續續的寒暄聲,再然後就轉到了她這間富麗堂皇的小屋子裡。
“阿姊!”少女不待宮女通報,已經走了進來。
趙鹿鳴很是吃驚,“你怎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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