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奚:蹇叔樂隱居,故世人不知,惟臣深知其能。臣曾外出遊學求官,被困齊國,求乞於銍,蒙蹇叔傾其所有,收留在府。至全家節衣縮食,亦無不愉之色。
秦穆公:如此說來,是卿欲報其收留之恩,方欲以上卿讓之乎
百裡奚:非也,實為其才,非臣所及。
秦穆公:卿如此力讚,有其事以驗之乎
百裡奚:甚有,甚有。甚多,甚多!
秦穆公:何妨言之
百裡奚:臣當初陷於困頓,生計艱難,欲往事奉齊君公孫無知。蹇叔極力阻我,說公孫無知不久必敗,則臣得以避過齊國政變。數年之後,又聞周王子頹喜愛養牛,臣以飼牛小技前往求祿,蹇叔再次前往洛陽阻我,則臣幸免與子頹一起被殺。又期年之後,複事奉虞君,蹇叔又前往虞國阻我,因臣不舍利祿,故因虞亡遭擒為奴。
秦穆公:世間寧有此先知先覺,百不失一者哉
百裡奚:有也,便是我兄蹇叔。故說蹇叔才能,勝為臣十倍。便似當年鮑叔牙舉薦管夷吾之時,所言‘其才勝我十倍’,並無虛言。
穆公聞言,讚歎不止。於是先置百裡奚於客卿之位,等候蹇叔到來,一起委任。
鏡頭轉換,便說公子縶,驅車在途。
公子縶奉了秦穆公密令,假作商人,攜帶重禮及百裡奚私書,逶迤到至宋國郅地,前來聘請蹇叔。於是直奔鳴鹿村,在農人指點下來到蹇叔住處。
舉目觀看,果然風景幽雅,遠離塵囂,恍如化外仙境。
公子縶停車於草廬之外,命仆從上前叫門。時間不長,柴門響處,出來一個童子。
童子出問:客人何來,有何事體是行途求飲,還是錯過飯頭
公子縶:童兒所問,皆都不是。我等千裡迢迢而來,專為訪你家主蹇叔先生。
童子:我家主人從來不與外人相識,公子如何知道他老人家名諱
公子縶:你家主人雖不與外人結交,當曾有個結拜兄弟,名喚百裡奚者。
童子:確有此事,但那已是三十年前舊事,小童我彼時還沒有問世。
公子縶哈哈大笑:小童兒說話有趣,三十年前,非但是你,恐你父母亦不曾問世也。此處有你家二老爺百裡奚親筆書信,須麵呈你家主翁。
小童聞說是貴客來訪家主,並有百裡奚私書,這才相信,便既說道:我家先生與鄰居老人到石梁觀泉去矣,至晚方回。先生既是我家二爺朋友,可請先入內奉茶。
公子縶:在下首次拜訪,主人不在,豈敢輕造其廬隻在門首恭候可也。
童子見來客固執,也便由他,自關柴門,進屋去了。
公子縶坐於門旁石上恭候,禦者及仆從皆在身側侍立。眼見一個時辰已過,仆從皆都著急,公子縶卻鎮定如恒,不動聲色。天色向晚,那童兒複又打開柴門出來,望向村口,忽然歡呼雀躍。公子縶順聲望去,隻見一個黑點,迅速向村中移動。
童子:這位公子,兀地那不是我家主來也
公子縶急忙起身相迎,隻見那黑點漸行漸近,卻是一位壯漢,身背大鹿而來,直長得濃眉環眼、方麵長身,煞有威勢。
童兒向那壯漢道:家主,此位公子是從秦國遠來,帶有二老爺百裡奚私書,來求見老先生的。卻不肯進家,已在此等候半日矣。
又轉對公子縶道:這是我家少主。
那來者正是蹇叔之子白乙丙,聞言急將身上所背巨鹿送入院中,然後洗手更衣,這才出來,施以晚輩之禮,將客人請入草堂奉茶。
公子縶不意在此鄉村,白乙丙竟能執士大夫之禮相待,甚以為奇。
時過未久,隻聽笑聲朗朗,腳步聲響,卻是蹇叔與鄰家老人自山中還歸。
白乙丙急忙趨出迎接,說二叔百裡奚已在秦國為官,今有信使公子縶來此。
蹇叔聞言大喜,上堂與公子縶相見,客套一番,敘禮坐定。公子縶呈上百裡奚書信,並吩咐仆人去車中,取出秦穆公征書禮幣,排列於草堂之上。
兩位鄰家老人望之驚駭,知道來客身份尊貴,急告辭還家,不敢在蹇宅多呆。
蹇叔先將鄰居相送出門,回屋後不理征書禮幣,先看完百裡奚書信,然後抬起頭來。
蹇叔:我弟百裡奚乃世之大才,今遇秦侯,得其主矣。虞君因不聽百裡奚忠告,終至敗亡,宜也。秦侯今有百裡奚並能重用,已足夠成就霸業;我已隱居多年,且已年老,無意複出,請公子代為辭謝秦侯。
公子縶聞言大慌,急施禮道:某來時孟明有囑,說先生若不赴秦,其絕不獨仕,必將還此鳴鹿村隱居。果若如此,我秦侯霸業終難成就矣!
蹇叔歎道:我弟百裡奚一生多舛,直想成就一番大業,然始終懷才不遇。今幸遇明主,我豈能不襄成其誌。罷也!為成全百裡奚,我去秦國便是。
乃喚過兒子白乙丙,命整治鹿肉,並備村酒招待貴客;又命老妻媳婦收拾行囊,來日便行。公子縶大喜過望,儘歡而寢,一夜無話。
次日一早,蹇叔將秦君所贈禮幣分贈左右鄰居,同時囑咐兒子漁獵之餘休廢學業,須帶家人勤力稼穡。白乙丙應諾,跪拜送父出門。
蹇叔告彆妻子兒女,出門上車,乃與公子縶啟程西去,夜宿曉馳,來至秦國。
未至秦都,百裡奚早帶仆從遠出百裡相迎,哭拜於車前。兄弟兩個相彆三十年後再會,執手相望,不由皆都老淚橫流。哭罷多時,又複歡笑,遂同車入城,來見秦侯。
秦穆公盛宴相待,便欲拜百裡奚為上卿,委以國政,請蹇叔為大夫。百裡奚堅決辭讓不受,非效齊國鮑叔牙舉薦管仲舊例,推讓好友蹇叔。穆公讚歎不已,遂拜二人為左右庶長,共為國相。因百裡奚是用五張黑色公羊皮換回,故秦人皆稱百裡奚為五羖大夫。
由此秦國左右二相,皆為古稀老人,便成天下奇聞。秦穆公知道百裡奚已無家屬,並無後顧之憂;惟恐蹇叔有朝一日,必以告老還鄉為由離去。遂複命公子縶扮作商賈至宋,到郅城鳴鹿村,將蹇叔老妻及子白乙丙夫妻全家遷至秦都,更撥巨宅使其安居。
蹇叔至此,就息回鄉隱居之念,安心在秦為相。這日上朝,蹇叔向穆公進獻治國大略。
蹇叔:秦與西戎相接,百姓久與戎民雜居,多不懂禮教,難以管理。故應重置律令,使民懼法,知世間之事有可為者,有不可為者;同時加強教訓,使民知榮辱;繼而樹國家正氣威嚴,對犯罪者施以相應刑罰。三事辦成,富國圖霸之基則成矣。
秦穆公:秦國偏處一隅,亦可以爭霸中原乎
蹇叔:秦國雖處西陲,未若齊國東僻至海。今齊桓公年將七十,霸業已衰。秦國應先平定戎狄,解除後顧之憂,然後養兵蓄銳,以待東進。此後一旦中原有變,主公東出函穀,盟於諸侯,即不難代替齊國,成為霸主矣。
秦穆公:欲稱霸諸侯,從何做起
蹇叔:欲霸諸侯,信義為先。且毋貪,毋忿,毋急。貪則多失,忿則多難,急則多蹶。
秦穆公讚道:蹇叔與百裡奚,真我左膀右臂哉!
百裡奚既為秦相,勤勉政事。因安步當車,暑不張傘,走遍國中,不用隨從武裝防衛,深得秦人信賴。對內提倡教化,開啟民智,依周朝官製朝儀改變秦國落後體製;對外與鄰國遣使交好,不興戰事,乃使秦國大治。
是年秦國大熟,百裡奚請穆公郊祭,回城後聚百官於府中,共饗胙肉,佐以美酒,並命家伎歌舞助興。
酒至半酣,忽見人影閃處,一名年老女仆登堂入室,當眾施禮。百裡奚抬頭望去,卻是府內雜役,因主理縫洗衣被,故稱浣娘。
百裡奚:浣娘,今日公卿大夫畢集府中,你登堂何乾
浣娘:眾卿歡飲,嫌無禮樂酬賓。妾自幼極善彈唱,請獻一曲,以娛嘉賓,不亦可乎
眾官聞此,無不大奇,繼而鼓掌歡笑。百裡奚欣然允之,便命其撫琴為詠。那浣娘再拜稱謝,便於大庭廣眾之下退而端坐,落落大方援琴撫弦,自彈自唱。其曲詞雲:
百裡奚,五羊皮。憶彆時,烹伏雌,炊扊扅,今日富貴忘我為。
百裡奚,初娶我時五羊皮。臨當彆時烹乳雞,今適富貴忘我為。
百裡奚,百裡奚,母已死,葬南溪。墳以瓦,覆以柴,舂黃黎。
搤伏雞。西入秦,五羖皮,今日富貴捐我為!
一曲歌罷,餘音繞梁,那浣娘已是淚如雨下。百官聞聽此曲委婉幽怨,且句句道著國相名諱,字字真切,耐人尋味,不由皆都大驚。
百裡奚此時早已涕泣橫流,離座上前,將那浣娘麵貌仔細觀之,半天方才收淚。
百裡奚哽咽問道:這一婦人,你不是我發妻杜氏乎!
浣娘俯身再拜:妾正是上大夫百裡奚結發之妻,娘家杜氏。
百裡奚:如何尋到此處既為我府中浣娘,據我所知已有數載,又因何不肯相認,卻於此大庭廣眾之下,公卿大夫席前,自請獻曲
杜氏:妾自火災毀家亡室,攜子孟明視行乞列國,輾轉萬裡,四十年尋夫不輟,以至此地。因不知夫君身為大夫之尊,是否忘卻故人,另有新歡,故請入府為傭,做浣娘三載。今日方敢相見,是欲公卿大夫,做個證見!
百裡奚:離彆之後,你母子是怎生過活
杜氏:自離彆之後,四十餘載,家中景狀,已儘在適才歌中矣。
百裡奚聞罷,熱淚複不能止,叫道:既如此,我兒何在
言猶未了,堂中早就奔出一個家仆,四十許歲年紀,跪倒在地,放聲大哭。
百裡奚驚道:你是何人
孟明視:父親,孩兒孟明視在此!
百裡奚問道:因何以此為名
杜氏代為答道:願儘此生,能得生父孟明看視一眼也!
當下一家三口在堂上相認,抱頭痛哭,眾官無不下淚。
蹇叔更是悲喜交加,命子白乙丙出見嬸母,更與孟明視結為兄弟。
秦人聞知此事,無不感動。秦穆公聞報大喜,派人多送財帛,以示祝賀。
秦穆公在位主政,與百裡奚、蹇叔主明臣賢,在國內不遺餘力推行教化,對國外複施德諸侯,由是八戎來服。
鏡頭轉換,按下秦穆公,複說楚成王。
楚成王自前番被齊桓公以威勢逼迫,在諸侯麵前認錯,並向周王室進貢包茅,始終氣憤不過,時刻欲雪此恥。及聞鄭國不參與首止之盟,公然與齊桓公作對,不由大喜,便與大夫屈完商議北進中原之策。
屈完奏道:欲爭中原,必先聯鄭。今鄭伯手下,大夫申侯用事。申侯貪而善媚,極得鄭文公信重,言聽計從。大王欲與鄭修好,何不遣使先通於申侯,使為中媒
成王聽罷大喜,即納其計,遣使齎幣,前往收買申侯。申侯見到財帛,當即許諾,遂即入宮,慫恿鄭伯背齊事楚。鄭伯聞此,猶豫不決。
鄭文公:倘薑小白率諸侯來伐,我卻如何是好
申侯笑道:天下諸侯,非楚不能敵齊。況齊侯前番首止之盟,挾眾擁立姬子鄭,專與天子作對;而主公已允天使背齊向楚,已身負王命,今不早決,齊、楚二國皆將仇鄭矣!
鄭文公被其一片花言巧語迷惑,乃遣申侯為使,通款於楚王。細作將此事報至臨淄,齊桓公再聚諸侯,率軍伐鄭,包圍鄭國新密城。申侯尚在楚國未歸,急向楚成王進言。
申侯:鄭伯所以願歸大王,是謂惟有楚國足以抗齊。今新密被齊圍攻,大王若不救鄭,臣無辭以複鄭伯,則鄭楚聯盟必破,大王前功儘棄矣!
楚王嘉言相慰,升殿謀於群臣,商議如何救鄭。令尹子文獻計道:許國近我,且事齊最勤,大王若加兵於許,諸侯必救,則鄭國之圍自解。
楚王大喜,遂親率兵車二百乘伐許,作勢佯攻,卻放其信使出入,向齊國報信求救。
齊侯聞說許都被圍,果率諸侯去鄭救許,新密之圍遂解。
楚成王聞報諸侯聯軍來救許都,遂不交一兵一矢,就此引軍而退,還於郢城。
明年春,齊桓公複率諸侯之師伐鄭。陳侯派大將轅濤塗從征,因與申侯有隙,便親寫密書,遣心腹入城,呈於孔叔。其書略雲:
此前伐楚歸師,申侯諫齊桓公休走沿海東道,舉鄭國之資以媚齊,獨擅虎牢之賞。今又以鄭國媚楚,使鄭伯負德背義,自召乾戈,禍及民社。明公若解鄭國之困,不必兵戈相爭,隻需誅殺申侯,齊兵便可不戰而罷,我等諸侯,亦必隨之退兵。
孔叔深以為然,厚賞來使遣歸,複以轅濤塗來書密呈於鄭文公。
鄭文公:原來如此,此賊可惡!寡人亦悔前日不聽卿言,以致齊兵伐鄭;今齊侯又來,亦申侯勸我盟楚之故也。
乃召申侯問道:卿言惟楚能抗齊,今齊兵屢至,楚國救兵安在
申侯見鄭伯言辭不善,驚不能答。鄭文公亦不待其辯,便喝教武士:推出斬之!
鄭文公既殺申侯,遂函其首級,使孔叔獻於齊侯,請罪交好。齊桓公見申侯伏誅,又素知孔叔之賢,遂許鄭國求和議成,大會諸侯於寧毋。
鏡頭轉換,按下齊楚之爭,複說晉國內亂。
晉獻公二十二年,立驪姬所生奚齊為嗣,複遣大夫賈華率兵趕赴屈城,攻伐三子姬夷吾。屈邑百姓紛紛逃散,夷吾明知不敵,準備逃往翟國,去尋兄長重耳。
謀臣郤芮進言:主公不可。今長公子重耳已在彼處,主公若再逃去,晉侯必移軍證討翟國。翟國豈是晉國對手其國人若懼而擒獻你兄弟二人,則反而速招大禍及身。
夷吾便問:然則我到何處容身
郤芮答道:不如逃往梁國,足可安身。梁國靠近秦國,而以秦國之強,晉國必不敢以軍伐之。今晉君年老,不久人世,一旦殯天,主公可求秦兵護送,回國繼位矣。
夷吾聞說有理,於是逃往梁國(今陝西韓城),寄居在此,結好秦侯,以待時變。
周惠王在位二十四年,病重去世。齊桓公召集諸侯會盟於洮(今山東鄄城),共擁太子姬鄭繼立王位,史稱周襄王。
周襄王二年,齊桓公與諸侯盟會於葵丘。晉獻公因病去遲,路遇周朝宰孔。
宰孔:齊侯日益驕橫,明公休要與盟。以晉國之強,薑小白能將明公奈何
晉獻公聞此,複兼自己生病,於是返回。因病情加重,遂喚荀息至榻前托孤,命其擁立奚齊為君。荀息指天為誓,必不負所托。秋九月,晉獻公病卒。
畫外音:晉獻公在位二十六年,並國十七,服國三十八,建立赫赫武功。起用士蒍、荀息、裡克、郤芮、郭偃等一批異姓人才,又誅富氏子弟、桓莊之族,廢除公族大夫製度,魄力非凡。但晚年寵愛驪姬,殺申生,逐夷吾及重耳,終至國中大亂。(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