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令官:元帥大令,諸將聽真。先且居引兵三千,以屠擊為副,伏於崤山之左。
先且居、屠擊:喏!
傳令官:胥嬰引兵三千,以狐鞫居為副,伏於崤山之右。
胥嬰、狐鞫居:喏!
先軫:此二路兵馬,以當秦軍前隊,待其入穀之時,自兩翼擊之。
傳令官:狐射姑以兵三千,以韓子輿為副,預先砍伐樹木,填塞西嶺之路;梁弘引兵三千,以萊駒為副,伏於東嶺。
四將:喏!
先軫:此二路兵馬,以當秦軍後隊,隻等秦兵儘過,隨後擊之。本帥自同趙衰、欒枝、胥臣、陽處父、先蔑諸將,離崤山二十裡下寨,作為四路接應,以備非常之變。
諸將:喏!元帥將令,我等無有不遵。
晉帥安排已定,諸將各自依計,引兵而去,隻待秦軍到來,進入埋伏。
秦兵滿載擄獲輜重西歸,行走緩慢,至四月初旬,方才行及澠池。
天氣漸熱,將士不堪重甲,揮汗如雨。白乙丙見前麵將至澠池,忽憶昔日父親哭師相送情狀,於是猛醒,乃止住本部軍馬,前往中軍,言於主帥孟明視。
白乙丙:此去而西,正是崤山險峻之路,我父臨行時諄諄叮囑謹慎,主帥不可輕忽。
孟明視:若不是賢弟提醒,我倒險些忘卻。曾記臨行之際,老伯父曾贈你錦囊密簡,何不出而觀之
白乙丙:正是,若非元帥提醒,弟亦險些忘卻。
遂於篋內取出錦囊,與孟明視、西乞術啟而觀之。見囊中隻有兩片竹簡,上書雲:鄭不足慮,可慮者晉。崤山地險,切宜謹慎。若不為備,必喪三軍。父收子骸,於此穀中。
三人看罷,皆都驚駭。
孟明視:以為老伯有何錦囊妙策,卻是這般咒軍喪辭。著實晦氣,疾速棄之!
西乞術:父親老邁昏憒,寫此般嚇人言語,裝作機密,與子侄作耍。我等驅馳千裡往返,滅國以歸,昂然不懼。如今過此崤山,便是秦境。秦晉屢為姻親之國,又何慮哉!
白乙丙:我父向稱神斷,從不妄言。主帥雖然虎威,然慎之無失。恐晉有埋伏,卒然而起,則禦之何及!
孟明視:既如此,我三人可分兵以進,前後呼應,以為聲援。
於是下令,遣驍將褒蠻子為先鋒,打自己元帥旗號,前往開路;自率中軍做第二隊,西乞術為第三隊,白乙丙領第四隊。四隊人馬各銜首尾以進,前後隊之間相離不過二裡之程,以互為應援。安排已畢,就此進兵。
褒蠻子慣使方天畫戟,掄動如飛,自謂天下無敵。當下昂然在前,驅車先過澠池,望西路進發。自早至午,行至東崤山,烈日當頂,鐵甲鏗鏘,秦軍皆都揮汗如雨,昏昏欲睡。
正行至狹穀之中,忽然山凹裡鼓聲大震,飛出一隊車馬,為首者正是晉國大將先且居,屠擊為副,迎麵擋住去路。
先且居:褒蠻子,哪裡去還認識我先且居否!
褒蠻子:認識,認識。你不是先軫的兒子不在府中作耍,因何當我去路!
先且居:你秦軍無禮,兩番私自穿越我晉境。奉我父將令,今要拿你回去問罪。
褒蠻子:胎毛未退,乳臭未乾,倒也好大口氣。休說是你,你父親來,我也不懼。
先且居大怒,揮戈上前,狀如猛虎。褒蠻子陡然遇敵,精神大振,驅車上前交鋒。屠擊知道褒蠻子厲害,恐小將軍不是對手,急上前相助,雙戰褒蠻子。
褒蠻子絲毫不懼,長戟到處,力大無倫,二將支吾不住,漸漸向後退入穀中。褒蠻子恃勇而進,隻聽轟隆一聲,如同天蹋地陷。
孟明視自後驅車趕來,因見道路逼仄,便命眾軍解轡卸甲以入。秦軍免胄下車,因舍不得所獲輜重及許多滑國婦女,隻得牽馬而行,或扶車而過,七斷八續,不複成伍。
前軍好不容易過了第一層險隘,來至平坦之處,都已疲憊不堪。孟明視於是下令歇馬,稍事休息。正在此時,複聞鼓角之聲自穀中傳來,後隊有人前來報說,晉兵從後麵追至。
孟明視:前敵已潰,何懼追兵我既難行,他亦不易。吩咐各軍,隻管向前攢進!
未待片時,西乞術及白乙丙皆都出穀,前來彙合,一個個盔歪甲斜,帶朗袍鬆。
孟明視:老伯父恐你兄弟喪身於此,則你二人在前,我親自斷後,以禦追兵。
二兄弟違拗不得,遵命率軍前行,孟明視複又斷後。
行過三五裡坦途,前麵複至一穀,名曰絕命岩。
前軍忽然發喊,小校回報:前有亂木塞路,人馬俱不能通!
西乞術與兄弟白乙丙商議:事已至此,便有埋伏,隻索上前。
白乙丙:是。傳令軍士,上前搬開柴木,以便後軍通過!
前隊奉命,隻得暫時放下手中兵器戈戟,紛紛入穀挪木。正在七手八腳,亂作一團,忽聞前麵穀中鼓角之聲暴起,繼之呐喊,空穀傳聲,滾滾如雷,亦不知有多少軍馬。
鼓角聲熄,晉將狐射姑出現於高岩之上,命將褒蠻子五花大綁,推至身前,對下麵穀中秦軍叫道:你家先鋒褒蠻子,已被縛在此,爾等皆入死地,早早投降,免遭屠戮。
褒蠻子恃勇前進,墮於陷坑,被晉軍擒縛,今聞此語,羞愧難當,大叫一聲,自高岩上跳下,至穀底摔成肉泥。可歎一員悍勇無比戰將,隻因輕敵冒進,就此罷休。
白乙丙大驚,見前麵路徑隻有尺許之闊,又被巨木塞住,知道不能從此通過。隻得傳令退兵,教眾軍退出險穀,複回東崤寬展平野,與主將孟明視合兵,預備決戰。
剛將軍馬退出險穀,便見東路一支晉軍殺來,為首者正是大將梁弘、副將萊駒,引三千人馬飛至。秦軍前進不得,隻得複又轉回,被困於絕命岩穀口,東旋西轉,亂作一團。
白乙丙不由仰天長歎,對兄弟西乞術道:我父遠見千裡,豈非聖人臨世乎!
正在此時,主將孟明視引軍前來,三人合兵一處。
白乙丙道:元帥既至,我等可有救矣!
孟明視:卻有何救我非殺入前來,而是被晉軍追趕,不得不來也!
二將聞言,愈加驚懼。
孟明視:便是如此,也要死裡求活,絕地求生!傳令眾軍,儘棄衣甲輜重,從左右兩側爬山越溪,各尋出路,再到穀外會合。
眾軍聽罷,隻得忍痛舍棄軍資婦女,卸甲上山。剛至半坡,忽見旌旗招展,林中伏兵儘出,阻住去路。左邊山頭上領兵大將是先且居,右邊山穀將領乃是胥嬰。
秦軍費儘千難萬險,爬山越溪,此時身無甲胄,被晉軍一陣亂箭,先射殺一半,複舉戈戟圍剿,不到片時,便或斬或擒,全軍儘沒。
又聞喊聲大起,前有韓子輿挪開巨木逼來,後麵梁弘軍馬亦到,將孟明三帥圍入垓心。兩麵山坡上晉軍取得完勝,亦都奔下,左右前後,重圍數匝。
孟明視對白乙丙、西乞術道:我蹇叔老伯,真神算也。今日我等困於絕地,掙紮無用。隻求死後陰靈休散,與你我父親托夢,求奏請主公興兵報仇,收我等骸骨回鄉安葬。
西乞術、白乙丙笑道:我三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倒也快活,複有何憾!
於是各自棄兵,坐以待縛。晉兵四下圍裹上來,先將秦軍兵將驅過一邊,後擒三帥,俱上繩索。乃將俘獲秦軍及其車馬輜重,並滑國擄來許多子女玉帛,儘數解到晉襄公大營。
晉襄公親出大營,墨縗受俘,軍中歡呼動地。襄公大喜,乃以敗秦之功,告於先君晉文公殯宮,欲殺孟明視等三人以為父親殉葬,一時猶豫未定。
當時晉襄公繼母文嬴氏,乃是秦穆公之女,因會葬丈夫文公重耳,亦在曲沃。聞知秦軍三帥被擒,因思一計,乃喚晉襄公到至後營,當麵相勸。
文嬴:秦、晉累代皆為婚姻,相與甚歡,世稱秦晉之好。今孟明視等人貪功起釁,使兩國恩變為怨,秦君亦必恨此三人。且據秦法,敗軍之將必死。為重修兩國之好,我國殺之無益,反而得罪秦公。若依我計,不如縱之還秦,使其君自加誅戮,豈不是好
晉襄公:倘我將三帥釋歸,複被秦侯用事於秦,豈非貽晉後患
文嬴:楚國城濮兵敗,成得臣便即伏誅,況秦國更重軍法秦三次複晉,更於韓原之戰後禮歸你叔惠公,諸侯無不讚頌秦德。今子欲繼承父業,必先以德服於天下。區區敗軍之將,非必欲自我行其斬戮乎顯見我國無情,兼且量窄也。
晉襄公聽到秦釋惠公之事,悚然動心,於是說道:母親責以大義,兒焉敢不聽!
乃告辭而出,即時詔命開釋三帥之囚,並贈其一車,縱歸秦國。
孟明視等三人未料尚能得脫,於是連夜駕車逃回。驅馳一夜,複又半日,見前麵黃河滾滾,攔住去路。車至河下,放眼隻見驚濤駭浪,並無船隻。
三人相望而歎:晉侯聽我公主之勸,一時心軟,放我三人逃歸。若天亮時升帳議事,先軫等將帥必不容我,一定派兵來追。今大河攔路,是天絕我也!
歎聲未絕,忽見蘆葦叢中駛出一艘漁船,伊伊呀呀,蕩於中流。
船上漁翁揚聲叫道:那岸上望水興歎者,莫非崤山中失事之人乎
孟明視心中一動,應聲答道:我等正是秦將,漁翁幸渡我過河,必有重謝!
那漁翁便將舟船靠岸:某奉大夫公孫支所請,已在此相候數日,三位元帥速速下船。
三帥如同身在夢中,舍棄車馬下船,漁翁綽楫而行。未及中流,早見濁浪滔天。
孟明視歎道:似此小舟,如何渡此大水未料我等不死於陸,分當死於水也!
漁翁不理其歎,循東岸由北而南,隻顧搖櫓。
未及半裡,忽聞東岸轔轔車響,十數乘戰車馳上河堤。
首輛車上立有一將,抽劍前指,對船上叫道:某乃晉國大將陽處父也。漁翁轉來,將三員秦將送回岸上,賞賜千金;如若不然,立即射殺!
孟明視回望,見果是晉將陽處父,不由暗暗叫苦。欲殺漁翁止其回船,三人卻又不會駕舟,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漁翁早猜透三人心思,低喝道:伏在艙中,休得亂動!
於是拚力搖櫓,小舟乘風破浪,直向下遊衝去。那漁翁煞是作怪,卻在此險境之中,兀自一邊騰出左手,自懷中摸出一隻牛角,嗚嘟嘟地吹動,響徹河麵。
陽處父奉先軫之命,前來追殺秦國三帥。因見車駕停於河堤,又見河邊有一漁舟,故此先行喝喊,虛詐一聲。待停車河岸,見孟明視、白乙丙及西乞術皆在舟中,而那漁翁並不奉令,隻顧搖櫓下行,不由大怒。
陽處父厲喝:放箭!
軍士聞命,將戰車在堤上一字排開,摘弓搭矢,便向河中射去。
孟明視、白乙丙及西乞術聽到弓弦響聲,因手中並無寸鐵,心知無幸,隻得待死。
卻見那漁翁將牛角納入懷中,順手掉起舟中竹篙,向身後撥打雕翎,便如腦後又生一雙眼睛,箭矢紛紛落水。右手兀自搖櫓不輟,竟是一個絕頂武功高手。
陽處父見狀,大吃一驚,心知有異。遂向車右手中接過銅胎寶弓,搭箭在弦,向河中照了一照,便鬆右手。隻聽吱地一聲尖嘯,聲如鶴唳,向奔漁翁背心。
漁翁聽到箭鳴,拚儘全力,將竹篙向後揮出,疾如閃電。兩下裡撞個正著,竹篙登時從中折斷,利箭插入漁翁後心,透其革甲,入肉三寸。那漁翁悶哼一聲,卻不倒下,將全身重量壓住船櫓,穩立如山。那漁船便如利箭,直向下遊衝去。
陽處父再抽利箭將射,見漁船已在射程之外。由是急令禦者,沿岸疾追。
孟明視伏在艙中,眼見漁翁中箭,恐其舟覆,長聲驚呼。
那漁夫忽睜開眼睛,厲聲喝道:噤聲!
孟明視偌大一個三軍元帥,被他一聲喝住,叫聲頓止。漁翁撮唇長嘯,隻聽嘯聲響處,山河失色。與此同時,沙洲之上忽有號角相應,與那嘯聲彼此相應,良久不歇。
與此同時,便見沙洲之後衝出二十艘戰船,在江麵上一字兒排開,來迎漁舟。
居中戰船上站定一員上將,盔甲鮮明,威風凜凜,狀如天神,正是秦軍大將公孫枝。
公孫枝叫道:孟明視休慌,陽處父休狂,某家在此!
隻一聲大喝,孟明視心花怒放,陽處父冷水澆頭。那漁舟瞬間靠上大船,公孫支令將孟明視三帥接到自己座船上來,再去接那漁翁。
便當軍士去扶時,那漁翁卻是一觸即倒,原來早已氣絕身亡。
孟明視立於船頭,凝視岸上,高聲叫道:崤山一戰,雖我未經假道,侵越晉境引起,但你國元帥先軫儘施詭詐,不先約期列陣,正麵討伐。不予知會,暗地伏兵三麵,以計勝我,違背戰則,實未令人心服!我三人已蒙晉君不殺,何又複使將軍前來趕殺天幸我等不當死於晉國,若我國君不加誅戮,三年之後,當親至上國,拜君之賜!
陽處父方欲還口,公孫支將手一揮,秦國舟師已蕩入中流,駛向西岸而去。
陽處父因無渡船,跌足而恨,隻得還歸本國,來報元帥。
先軫聞報,衝衝大怒,便與陽處父同見晉襄公,複述孟明視河中之言。
晉襄公:其意若何
先軫:其說三年之後,當至我國拜君之賜者,必是要蠱惑秦侯,伐晉報仇。
晉襄公:如此奈何
先軫:不如乘其新敗喪氣之日,先舉大兵,渡河伐之。
襄公答道:便以此事委於將軍,但需從長計議。
先軫怒不可遏,忽然起身,直唾襄公坐席,說道:從長計議!主公若非隻聽婦人之語,擅自釋放秦軍三將,而與臣等從長計議,則焉有今日之失,來日大患!
說罷大步下殿而去,毫不回顧。陽處父在旁陪侍,見元帥失態如此,直驚得目瞪口呆,急向襄公下拜。
陽處父:元帥暴怒失禮,大不敬也;念其屢立大功於國,尚請從輕處置。
晉襄公懷羞含愧,說道:擅釋孟明視三人,本是寡人輕信母命,釀成大錯。元帥直言而已,何罪之有
陽處父聞言,再拜辭出,追上先軫,以適才國君之語相告。
先軫聞言,呆愣半晌,啞口無言。忽悟自己當麵唾君坐席,下殿不辭,實是忤逆大罪,不由懊悔不及。陽處父安慰數語,轉身而去。(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