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蘇城內,長樂宮中。
伍子胥聞說吳王欲興兵伐齊,嚇一大跳,急忙諫阻。
伍員:既今齊、楚兩國交聘,大王若欲伐齊,楚國本是我宿仇,豈肯坐視則一舉得罪兩個大國;再兼越國躡我之後,則吳國危乎殆哉!
吳王:若依卿計,則如何可破齊、楚之盟其盟若破,我則可全力伐越矣。
伍員:大王若憂齊國與吳為敵,臣有一計,可以破之。今太子波元妃已歿,未有繼室,王何不遣使求婚於齊如其許我,則為姻親之國,化敵為盟;如其不從,伐之未晚。
闔閭從之,便使大夫王孫駱往齊,為太子波求婚。
齊景公見吳國前來求婚,因思自己已經年老,止有幼女少薑未嫁,不忍遠適吳國。
大夫黎彌見此,恐因此得罪吳國,急以利害勸之,景公隻得許婚。於是王孫駱還報,吳王甚喜,複遣其為使,納幣於齊,迎娶齊女歸國。
少薑當時尚在年幼,不知夫婦之樂。與太子波成婚之後,因思遠在千裡之外,且又水土不服,隻是想念父母,日夜號泣,不久便即抑鬱成病。
吳王闔閭聞而憐之,乃命改造北門城樓,名曰望齊門,令少薑日遊其上。少薑憑欄北望,不見齊國,悲哀愈甚,其病轉增危重。臨終之前,因密囑丈夫太子波:妾聞虞山之巔,可見東海,乞葬我於此,倘魂魄有知,庶幾可望見齊國!
當時囑罷,便即身死,香銷玉殞。太子波悲痛不勝,奏聞父王,乃依少薑所請,將妻葬於虞山頂上。今虞山有齊女墓,又有望海亭,便緣於此典。
太子波卻也是個情種,此後憶念齊女不已,未幾亦卒,死時正當壯年。
闔閭悲哀不勝,葬罷太子,欲於諸公子中另擇可立為嗣者,意猶未定。
太子波前妃所生長子夫差,年已二十六歲,聰明多智,人材英偉。因父親已死,欲繼立為嗣,便來私見國相伍子胥道:我乃嫡長孫,欲立太子,隻在相國一言!
伍子胥入見吳王:立子以嫡,則亂不生。太子雖不永祿,見有嫡孫,可承王嗣。
闔閭猶豫:夫差愚而不仁,恐不能奉吳之統!
伍子胥:夫差信以愛人,敦於禮義。中原禮製,父死子代,經之明文,又何疑焉
闔閭歎道:寡人聽子,卿善為輔之!
遂納伍子胥之諫,終立夫差為太孫。夫差喜不自勝,為此再三感謝子胥。
周敬王二十四年,闔閭親自領兵出征,南下伐越。留國相伍子胥與太孫夫差守國,自引伯嚭、王孫駱、專毅諸臣,選精兵三萬,望越國進發。
越王勾踐聞報,亦親自督師出征,以諸稽郢為將,靈姑浮為先鋒,疇無餘、胥犴為左右翼。兩軍遇於檇李,正是當年兩國交鋒之處。於是吳北越南,相距十裡,各自安營下寨。
來日列陣交鋒,激戰十合,各有損折,不分勝負。勾踐望見吳陣隊伍整齊,戈甲精銳,乃使大夫疇無餘、胥犴,督率敢死之士,各持長槍大戟,來往衝突吳軍。
吳軍戰陣堅如銅牆鐵壁,又有弩手射住陣角,越軍敢死之士衝突三次,俱不能入。
越王勾踐立於高阜觀陣,見吳師難勝,不由大憂,手足無措。
戰至天晚,雙方各有殺傷,不分勝負。
諸稽郢使人馳至陣前,向吳師帥旗下高叫:今日天晚,各自收兵,來日再戰若何
吳王闔閭聞之,便使伯嚭派人上前答話:如此各自鳴金,不可偷襲!
於是雙方鳴金,各自收兵還營。諸稽郢安頓巡哨已畢,來至中軍大帳,見越王勾踐麵布愁雲,眉鎖重山。因上前參見:勝負未分,國君何憂
勾踐:今日不能破壘,我軍士氣已衰,來日複當奈何!
諸稽郢:今營中有當死罪囚三百,既必死於陣後,可不使其死於陣前,為國立功
勾踐聞言大悟,乃命諸稽郢連夜前去安排,當夜無話。
次日清晨,兩軍出營列陣,擊鼓傳命,預備決戰。
諸稽郢忽命傳令官:發出旗號,依計行事!
傳令官領命,遂登將台,揮動令旗。隻見旗門開處,越軍陣中忽奔出三百赤膊壯漢,至吳軍陣前二十步而止,分為三行站立。吳軍不知何意,隻可注目呆看,觀其舉止。
越國赤膊軍列隊完畢,俱都自腰間各拔短刀,飛快雪亮。第一排百人隊齊聲叫道:越王得罪上國,我等願死,以謝吳王!
話音剛落,鋼刀皆都自刺入腹,當即倒地。
吳兵甚以為怪,皆注目而觀,不知其何故。
第一排越囚尚未全死,各在地上輾轉哀號之際,次排百人跨步上前,離吳軍隻有五步,齊聲大叫道:我等願死,以謝吳王!
各將鋼刀自刺心窩,當即倒地便死,血流遍地,淹及吳軍腳踵。吳人大為驚恐,皆往回縮腳,陣角開始鬆動。
第三排越國死士再次跨步上前,距吳軍兩步立定,高聲大叫:我等願死,以謝越王!
說罷各舉鋼刀,齊向頸中一勒。頸上動脈血管切斷,其血如箭,皆都噴到吳軍臉上,。吳軍五官皆被糊住,睜不開眼,皆都不由自主,往後便退,一時陣角大亂。
卻不知第三排越國死士臨終高呼,將“以謝吳王”改作“以謝越王”,便是進軍暗號。
越王勾踐聞之,便命擊鼓鳴號。
鼓角響處,疇無餘、胥犴帥各率死士,呼哨而前,衝入吳陣。勾踐親統大軍繼進,右有諸稽郢,左有靈姑浮,衝開吳陣,左衝右突,直奔吳王闔閭王旗而至。
吳兵陣角已亂,複經越王引軍親自衝殺,便即潰亂,不複成陣。越將靈姑浮驅車在前,隻望著對方王旗麾蓋奔至,卻好正遇著吳王車駕。
靈姑浮大喜,奮起神勇,隻一戟刺倒吳王左禦,複一戟刺倒車右。吳王大驚,急令禦者調轉馬頭,預備逃走。靈姑浮撇卻大戟,抽出佩刀,踴身跳上吳王戰車,揮刀便砍。
闔閭叫聲啊呀,身子望後便倒。右足自然蹺起,正好迎著飛來利刃,被削個正著。
便聽嗤地一聲輕響,繼而一聲慘叫。原來那鋼刀來勢甚猛,早已斫下吳王兩根腳指,連帶半截腳掌。
靈姑浮一刀未中要害,暗叫可惜。剛欲再砍,耳邊有人大喝:越狗,休傷我主!
話音未落,一杆長矛伸將過來,將靈姑浮手中鋼刀磕飛。
吳王忍痛睜眼,見是愛將專毅到來,急叫:愛卿休要顧我,先殺此賊!
專毅應諾,回手一戟,來挑靈姑浮。
靈姑浮手中已無兵器,不敢支吾,急順敵刃來勢仰身,一個倒毛筋鬥翻下王車,回到自己戰車,綽起大戟,複來擒殺吳王。
專毅一戟退敵,眼見主公身被重傷,急立住大戟,來扶吳王。
便在此時,靈姑浮大戟已到,戟尖隻在專毅背心裡弄影。
吳王驚叫:賢卿小心!
專毅將身一扭,躲開要害,肋下鎧甲已被掠開,戟尖入肉三寸,血染征袍。
經此瞬息耽擱,吳軍已自猝不及防中反應過來,開始反擊。
王孫駱見王旗傾倒,料知吳王有失,引領衛隊及時趕到,救出吳王及專毅。
靈姑浮見成混戰之局,己方大將皆未聚集,不敢緊迫,由是下車,揀起吳王所失半隻腳掌,一隻鞋屨,收兵回去獻功。
吳軍雖然善戰,但見國君重傷,群龍無首,於是四散而逃;複被越兵自後掩殺一陣,死者過半,經曆從來未有大敗。
闔閭被救回營,因傷重難耐,急命班師回國,留下重兵斷後,以禦越國追兵。
勾踐聞報吳軍撤退,下令不許窮追,於是吳軍殘軍得脫。
吳王回至本國境內,因失血過多,死於行軍途中。臨終遺囑,命孫兒夫差為己報仇。可歎一代雄主,隻因窮兵瀆武,用兵不息,致有此禍。
伯嚭等人護喪而歸,與伍員共立太孫夫差即位。
夫差成服嗣位,為祖父治喪,卜葬於破楚門外海湧山。
於是穿山為穴,以專諸所用魚腸劍殉葬;並劍甲六千副,及金玉玩物充牣墓中。下葬已畢,夫差忽然下令,命儘殺修墓工人,為父殉葬;諸卿進諫求情,皆都不允。
伍子胥此時看破夫差本性,方才吃驚不小,就此悔恨不及,心中暗道:夫差意狠心毒,絕非常人可比。先王識人之能,我不及也!
三日之後,有人望見吳王下葬之處,有白虎蹲踞其上,因名其山曰虎丘。
專毅傷重亦死,附葬於山後,今不知其處。
夫差既葬其祖,乃命伍子胥練兵太湖,為報仇計。
又使侍者立於庭中,每見自己出入,必呼名問道:夫差!爾忘越王殺爾之祖乎
夫差必流泣答道:誓不敢忘!
吳王矢誌報仇之事,有人報入越國。越王勾踐聞報,問計於群臣。
範蠡奏道:吳國兵馬,甲於天下。越國弱小,若與吳國為仇作對,必得人才。
勾踐:賢卿之外,天下尚有出色人才乎
範蠡:臣舉一人,乃楚國郢都人氏,今隱居會稽山下,名曰文種,表字會,號子禽,實為安邦定國大才,並善扶困救危,行事往往出人意表。
勾踐聞而大悅,遂使範蠡致書喚至,亦拜為大夫。自此文種參讚國事,範蠡掌管軍政,二人一文一武,便為越王左膀右臂。
範蠡因聞吳王夫差使伍子胥為將,練兵於太湖,亦與越盈加緊練兵。
周敬王二十六年春,吳王夫差除喪,告祭太廟,舉傾國之兵伐越。
夫差親征,使伍員為將,伯嚭副之,取道太湖南下。
越王勾踐聞說吳王來伐,聚集群臣計議,便欲出師迎敵。
範蠡奏道:吳君矢報祖仇,誌憤力齊,兵鋒正銳,恐不可當。我宜斂兵據險,堅守為上。
文種奏道:臣聞夫差誌盈氣傲,莫若卑詞請成,以滅其怒,俟其兵退,自後擊之。
勾踐道:何示弱如此!闔閭且死於我手,況其孫乎伐而不戰,以我為怯也。
於是不聽範蠡、文種勸諫,悉起國中丁壯,得三萬人。乃命胥犴為將,仍以靈姑浮為先鋒,自統中軍,迎吳軍於椒山之下。
兩軍對壘,夫差以鞭指越王而罵:老奴!今不殺汝,誓不回軍。
勾踐大怒,亦回罵道:孺子!今必將你首級留此,以示眾於越人。
二人言語不合,遂命擺鼓交鋒。
初合戰陣,吳兵退卻,夫差返車狂奔,折損百十將士,也不回顧。勾踐大喜,不顧範蠡勸阻,趨利直進,沿江而追,直入夫差埋伏,水陸並起,圍裹上來。
夫差棄車上船,親自秉桴擊鼓,激勵部眾。三軍將士勇氣十倍,攻擊愈急,勾踐漸漸不支。忽聽江上喊聲大作,鼓聲如雷,原來是文種帶領水軍溯流殺至,將越王接至船上。
由是兩軍由陸戰轉為水戰,更增險惡。
正激戰之間,將近午時,江湖上忽然北風大作,波濤洶湧,猶如水牆,拍向越軍。吳將伍子胥與伯嚭各乘餘皇大艦,順風揚帆而下,且命軍士順風放箭。
吳軍俱用強弓勁弩,箭如飛蝗攢射,越兵頂風迎戰,如何抵敵於是大敗,返舟而走。先鋒靈姑浮舟覆溺水而死,主將胥犴中箭身亡,越兵殺死溺亡,不計其數。
勾踐一路狂奔,直至固城方才停下腳步,上山扼險自保。夫差率兵大至,圍裹數重,命絕汲水通道,言於眾將:不出十日,越兵渴死,我大仇可得報矣。
未料那固城山頂之上,自有靈泉如湧,下流成溪;溪中有魚,取之不儘。勾踐便命捕魚數百,遣使下山饋贈吳王,以示飲食不絕。
吳王大驚,遂解其圍,隻命強攻山口。勾踐留範蠡堅守山口,自與文種率引殘兵,自後山潛行而走,間道奔至會稽山。檢閱所餘兵馬,隻剩五千餘人。
勾踐:越國三十年來,未嘗此敗。悔不聽範、文二卿,以至於此!
文種:事已至此,悔也無用。如今請成求和,猶可及也。
勾踐:吳王懷其祖父大仇而來,必要以報;況大勝之餘,滅我越國猶如反掌之易,如何肯許成談和
文種:不然。吳王沾沾自喜之輩,凡事淺嘗輒止,不求徹底;太宰伯嚭貪財好色之流,且忌功嫉能,與伍員同朝,而誌趣不合。吳王晚輩後生,今用其祖父老臣,常畏事子胥,而昵於伯嚭。王若許臣攜帶重寶,私詣太宰之營,結其歡心,與定行成之約,則太宰言於吳王,無不聽從。和約若成,子胥雖知而阻之,亦無及矣。
勾踐:卿見太宰伯嚭,將以何為賂,能使其許我之成
文種:聞說夫差壯年,最喜女色;伯嚭老矣,隻愛珠寶。有此二物,必許我成。
勾踐信然其計,乃遣文種還至都城,請王妃遍搜越宮,選出絕色少女八人,盛其容飾;複加白璧二十雙,黃金千鎰,裝載兩車,夜造吳軍左營,求見太宰。
伯嚭暗道:越使夜至,必有所獻!
乃命召入。
文種入帳跪拜:寡君勾踐年幼,不能善事大國,以致獲罪。今悔恨無及,願舉國請奉吳王為主,因知太宰巍巍功德,言無不納,故命臣叩首轅門,借重美言。
伯嚭冷笑:越國旦暮且破,國中所有,皆都歸吳,我又何必貪你小賄
文種笑答:越兵雖敗,尤有萬夫以保會稽。戰而不捷,將儘焚庫藏,保越王竄身異域,以圖楚王複國之事,安得遽為吳有即使為吳儘有,然大半歸於王宮,太宰同諸將不過瓜分一二。孰若主成,使寡君委身太宰,則越國春秋貢獻,未入王宮,先入宰府!
伯嚭聞言有理,不覺點頭微笑。
文種見此,便命八名美人入帳,指而言道:此八女出自越宮,民間更有美於此者。寡君若蒙赦宥,當竭力搜求絕色,以備太宰掃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