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友因兒媳桓氏是桓溫侄女,最終得以幸免。
鹹安二年,桓溫得知庾希兄弟蹤跡,欲要斬草除根,遂派軍隊前往搜捕。
庾希與武沈之子武遵在海邊聚眾搶奪船隻,乘夜攻入京口,趕走晉陵太守卞耽。並打開監獄,放出數百囚徒,發放兵器,宣稱奉褚太後密旨以除桓溫,懲其擅行廢立大罪。
卞耽逃往曲阿,征發諸縣鄉兵兩千人,複來與庾希對抗。
庾希出城戰敗,隻得回軍退守城池。
桓溫又命東海太守周少孫征討,周少孫攻克京口,擒獲庾希及其親戚部眾。最終庾希、庾邈、武遵以及子侄、部眾被解至建康,全部誅殺,並夷三族。
桓溫誅除庾氏,威勢盛極,朝中群臣更無敢忤其意者。便是侍中謝安亦見而遙拜,更以君臣之禮奉之。
簡文帝繼位,進封桓溫為丞相,欲留其在京師輔政。
桓溫不敢放棄軍權,於是辭讓不受,率軍返回白石,還鎮姑孰。其後簡文帝又派侍中王坦之征召桓溫,請其入朝輔政,並增食邑萬戶,桓溫再次推辭。
簡文帝雖為皇帝,卻常擔心被桓溫廢黜,便向郗超詢問:卿觀桓溫是否會再行廢立?
郗超:臣以家族百口擔保,大將軍絕無此心。
簡文帝稍微安心,但也開始暗聚勢力,準備漸削桓溫身邊羽翼,弱其兵權。
桓溫擅行廢立,不僅百官震栗,自己亦恐怕朝野物議,且懼周邊之國借此為由來伐,緊張不已,便派出心腹細作,至秦、燕兩國打探反應。
晉朝政變消息傳至秦國,前秦皇帝苻堅正率群臣圍獵於萬年,聞細作來報,便於大帳中詢問王猛:桓溫擅行廢立,公以為此事若何?
王猛嗬嗬大笑道:桓溫休矣。前帝司馬奕孱弱,其尚能把控朝政,今代之以會稽王司馬昱,其才勝廢帝不知數倍,桓溫控之不得,此非自掘墳墓乎?
苻堅大喜道:世間英雄所見略同。桓溫此前敗於灞上,今又敗於枋頭,十五年內使國家兩受重挫,不反思己過,反廢黜君主立威。六十歲老叟如此狂悖,則如何容於天下?
君臣正議之間,長安來報:燕主慕容暐遣使郝晷、梁琛來拜,感謝出兵相助之誼。
秦王苻堅聞報,便令尚書郎辛勁前去傳令,請燕國二使至萬年圍場來見。
梁琛聞言不悅,說道:前番秦使至燕國鄴都之時,我大燕君臣朝服備禮,灑掃宮廷,然後敢見。今秦王欲就野營賜見燕使,何其藐視我大燕陛下哉?外臣不敢聞命。
辛勁:自古天子若是離都外巡,乘輿所至便曰行在,何常居之有?且《春秋》所載亦有路遇之禮,何為不可?貴使此請,可謂膠柱鼓瑟。
梁琛:昔桓溫窺我中原,燕危則秦孤,是以秦王為消己患,故與燕國修好,共抗外侮。兩國交聘方始,宜崇禮尚義交歡,若是此般忽慢使臣,豈是修好之義?外臣並非不期而見,故貴國相見若不以禮,外臣不敢苟從。
辛勁於是還歸萬年,以燕使之語報於秦王。
苻堅肅然起敬,於是乃專設行宮,使百官儘列宮闕,然後備儀仗迎接,請燕使相見。
梁琛與郝晷聞此,方始入見秦王,備稱燕王感謝發兵救危之事。
苻堅大悅,令排盛宴,以待來使。時梁琛從兄梁奕在秦國就職,為尚書郎,苻堅遂命典客官安排,宴罷使燕使以梁奕府宅為館,使梁琛居之,方便其兄弟暢敘久闊之情。
梁琛堅拒道:昔諸葛瑾為吳國聘使於蜀,與其弟諸葛亮惟於公朝相見,退則不相私會。今臣奉燕王明詔為使而來,秦王安於私室,某不敢從也。
於是固請還居行營。其兄梁奕便來營中相見,敘罷兄弟之情,便問燕國之事。
梁琛正色說道:你我兄弟本心,各有所在。欲言本國之美,恐兄非所欲聞;欲言我國之惡,又非使臣之所宜。請兄隻言家事,國事當議之於朝堂可也。
梁奕諾諾含愧,還報秦王。
苻堅乃命典客,使太子苻丕延請燕使到府相會,吩咐如此如此,以觀梁琛應變之才。
梁琛應太子召請而往,至其府堂,讚禮官令燕國使臣行讚拜國君之禮,梁琛不從。
典客官譏諷道:對使臣而言,鄰國之君,猶如己君;鄰國儲君,乃有何不同乎?
梁琛正色答道:休說是鄰國儲君,便是本國太子,亦不敢以其父之臣為臣,況他國之臣乎?禮有往來,情豈忘恭,但恐降屈為煩耳。
於是堅執不拜,常禮相見。
典客吏將此事如實還報秦王。
王猛:似梁琛之才,兼且忠貞之士,不可多得。大王何不留之,以備我國之用?
苻堅:孤恐惟其忠貞,終不能為他國所用。
王猛與燕使郝晷有舊,遂暗請至府,詢問燕國朝內備細。
郝晷明知燕國將亡,欲自托於秦國,於是將本**情政事,積草屯糧之處一一說之,並畫圖表以獻。王猛得圖大喜,便如當年張鬆獻圖,武侯孔明狂喜之狀。
盤桓宴請數日,燕使請辭秦王而歸。
鏡頭轉換,燕都鄴城。
慕容垂自大敗桓溫之後,威名大振。太傅慕容評不喜,更對慕容垂忌恨有加。
慕容垂上奏:前番抗晉,將軍孫蓋等摧鋒陷陣,應蒙殊賞,以勸為國用命之臣。
奏表既上,但被慕容評壓住不報。
慕容垂大為不滿,便在太後可足渾氏麵前與慕容評據理相爭。可足渾氏素恨慕容垂,遂毀其戰功,並與慕容評相謀,欲殺慕容垂。
慕容恪之子慕容楷聞知,急約慕容垂舅父蘭建,夜至大司馬府:太後與太傅謀誅將軍!
慕容垂:如此怎好?
慕容楷:某聞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將軍乃朝中乾城,國中無人不知。今若引兵鏟除慕容評及樂安王慕容臧,朝中餘者則無能為矣。
慕容垂:骨肉相殘而首亂於國,我有死而已,不忍為也。
蘭建:你不忍為,人家卻不認骨肉之親。宮內欲除公之意已決,公不可不早發。
慕容垂:若必不可彌縫,我寧避之於外。
二人聞此,連連歎息,告辭而去。慕容垂心中憂慮,愁容滿麵,未敢將此事告訴諸子。
世子慕容令問道:父王如有憂色,豈非以主上幼衝,太傅疾賢,功高望重,愈見猜邪?
慕容垂:你怎知道?
慕容令:兒有一計,可免此禍,尚請父親斟酌。
慕容垂:我兒有何妙計?
慕容令:主上暗弱,委任太傅,一旦禍發,疾於駭機。父若欲全身保族,又不失大義,莫若逃之龍城,遜辭謝罪,以待主上之察。若當初周公之居東國,庶幾可以感寤而得還,此幸之大者也。如其不然,則內撫燕、代,外懷群夷,守險要以自保,亦其次也。
慕容垂深以為善,遂以打獵為由,微服出鄴,欲歸故都龍城。
行至邯鄲之時,因幼子慕容麟自謂不受父親寵愛,便逃還鄴城,向慕容評告密。慕容垂左右部將隨從見主人勢衰,中途也多有離去者。
慕容評聞慕容麟密報,急來見燕主慕容暐,詔派西平公慕容強率兵追之,直到範陽。
慕容垂聞說追兵趕來,便使慕容令斷後,慕容強不敢追趕而還。慕容垂乃遣散步騎,趁夜傍南山小路複還鄴郡,隱於後趙顯原陵。
乃殺白馬以祭天地,遙祝先祖,休使慕容氏骨肉相殘。
慕容令:太傅忌賢疾能,構事以來,人尤忿恨。今鄴城官民望父返歸,皆如嬰兒思母,夷夏同之。父親大人若襲其無備,取鄴城如反掌耳。事定之後,革弊簡能,大匡朝政,以輔主上,安國存家,功之大者也。今日之便,誠不可失,父親若給兒數騎,便足以辦之。
慕容垂:事成誠為大福,不成悔之何及!不如西奔,可以萬全。
於是率部西行至河陽,斬津吏而渡。行至洛陽,遂集合家眷,引妻段氏、舅蘭建,子慕容令、慕容寶、慕容農、慕容隆,慕容恪之子慕容楷,郎中令高弼等,一起投奔前秦。
乙泉戌將吳歸聞慕容垂攜家西去,急率兵追擊,卻被慕容令以伏兵之計擊退。
慕容垂催動軍馬西行,一邊修書,遣使先到長安,向秦主苻堅請降。
降書呈遞秦宮,苻堅大喜欲狂,直從禦座中跳將起來,以手加額說道:阿彌陀佛!孤得此公前來,大事成矣。
於是急令全班文武,出城迎接慕容垂入城。又喚大將鄧羌近前囑道:卿可帶數十人帶果酒前往,排列儀仗,以迎慕容將軍,孤自後即引百官來也。
鄧羌領命而去,秦王自帶王猛等重臣隨後出迎。
慕容垂發使既去,自引軍緩緩而行,前麵行至長安地界。
忽見一隊軍馬約有百人迎來,為首一將輕裘軟甲,於馬上揚聲問道:對麵來者,可是燕國吳王慕容殿下乎?
慕容垂勒住坐騎答道:然也,不知將軍貴姓大名,因何而來?
那員將聞聽,急下馬上前聲諾:某乃秦國末將鄧羌,奉我主之命,前來迎候殿下。
慕容垂聞是猛將鄧羌,急忙下馬答禮:原來是鄧將軍,垂聞名久矣。
鄧羌即命捧過酒果,進獻與道傍,請吳王及家人稍洗征塵。
慕容垂心下感動,暗道:人言秦王寬仁愛客,今觀果然如此。
於是立飲數杯,複上馬與鄧羌同行,來至長安界口。
此後每行二十裡一站,均有果品案酒相待,殷勤備至。是日天晚,前到館舍,早見有百餘人列於兩側,叉手侍立門戶,又有樂隊擊鼓相迎。
稍時又有一將騎馬奔至,卻是秦國排名第二員大將張蠔,來至慕容垂馬前施禮:奉我主秦王之命,為殿下遠涉風塵,特命小將灑掃驛庭,以待宿歇。
慕容垂下馬,與其同入館舍,見早備筵席相待,水陸畢陳。當夜宿了一宵,次日早膳畢上馬複行,不上數十裡,隻見遠遠一簇人馬到來。
當中麾蓋之下,正是秦王苻堅,左有王猛,右有權翼,親自出城來接。
慕容垂遠遠看到,早先下馬立於道左等候。秦王已至,各令下馬,前來相見。
苻堅疾步上前,執手言道:久聞殿下高名,如雷灌耳,隻恨不能相見。今聞殿下不棄敝邦,前來相投,實乃小王之幸也。
慕容垂拜伏於地,語含哽咽道:背國之將,承蒙陛下不棄見容,已出望外,陛下如此見重,臣何以克當!
秦王遜謝:長安奄有數郡,乃荒邑之地,隻恐不堪將軍歇馬。
於是請慕容垂並轡入城,接連三日盛宴相待,隻不提燕國及鄴城之事。
慕容垂見秦王如此厚待,心中感念,於是傾其肺腹:亡國之臣,荷蒙厚恩,敢不粉身以報!若陛下信得過時,某願竭儘全力,為陛下平定江南,生擒桓溫以歸,以報深恩。今東晉據江東六郡八十一州,猶不知足,屢使桓溫來犯。燕主慕容暐坐擁中原之地,其性暗弱,亦必不能守。某聞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也,惟有德者居之。況大王仁義布於四海,占西京而即正統之位?陛下若有心圖謀天下,臣當竭力助之,願為馬前之卒。
苻堅聞言大喜,複執慕容垂之手道:某欲圖中原久矣,未得其人相助,亦畏將軍守之。今既聞將軍披肝瀝膽,孤複何憂?某聞聖主賢傑,必相與共成大功,此自然之數也。孤當與卿共定天下,大事若成,必還卿於本國,世封幽州,子孫不替。使卿雖去故國而不失人子之孝,歸朕亦不失事君之忠,不亦美哉!
慕容垂父子聽了,再拜稱謝。
從此君臣相得,遂以慕容垂為右將軍,賜金五百斤,在長安與其置以田宅,每有大事,必請至共同商議,毫無間隙。
王猛雖是鬼穀掌門之尊,亦無法堪破功名利祿,見慕容垂奪己之寵,不免心懷妒忌。
於是每自暗地裡勸諫秦王:某觀慕容垂父子之相,勢如虎狼,絕非池中之物。主公若再加以重用,譬如假龍虎於風雲,不可製矣。不如趁其立足未穩,早早除之,以免後患。
秦王向來愛才如命,聞此大為不悅:先生乃智謀之士,如何教某行此不義之事?孤正欲延攬英雄,以靖四海,平定天下;今幸得蓋世英雄來歸,奈何殺之!且其始至,某便推誠納之,許以富貴與共,便如對先生一般無二。匹夫猶不棄言諾,況某乃萬乘之主乎?
於是不聽王猛,複加慕容垂為冠軍將軍。
梁琛為使入秦,自長安回歸鄴城,來見太傅慕容評道:臣入長安,見秦人日閱軍旅,聚糧於陝東,陰有東征之意,我兩國和協必不長久。今吳王慕容垂又往投之,秦王準納其降,其與我決裂之意已明。太傅宜為之備,防西更甚於禦南。
慕容評:卿觀秦王苻堅,乃何如人也?
梁琛:英明而善斷之主也。
慕容評:則其謀主王猛,又何如人也?
梁琛:名不虛傳,實乃天下奇士。
慕容評:卿言過矣,不過一個喪邦流民,山中樵夫,何至於此!
梁琛又將此言奏於燕王,慕容暐亦不以為意。
皇甫真深以梁琛之奏為憂,遂上疏燕王:梁參軍自秦國而回,深明其虛實,其奏甚是有理。臣請陛下選將益兵於西邊,防患於未然,以保國泰民安。
燕主慕容暐覽奏,亦不肯聽。
王猛早在鄴城安布細作,時刻打探燕國朝廷動靜,往返於長安,不時向自己彙報。此時聞細作報說燕國走了吳王,朝廷竟毫無反應,不由好笑。
於是來見秦王苻堅,進言道:今燕國第一大將歸降主公,燕主竟置之不問,且不加增設西邊武備,是自討其亡也。主公可使人前去鄴城,以報燕國謝我出師相助之禮為由,而觀其朝中虛實國策。若其軍備嚴整,我可待之以時;若武備不堪,則即可發兵攻之。
秦王大悅從之,遂遣彆駕石越出使燕國。
燕主慕容暐親在太極殿接見,待以國禮,後命太傅慕容評款待。慕容評為示燕國強富,傾其庫中所有而待,極儘奢華能事。(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