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玄壯之,於是遣何謙率艦艇二百,乘潮而上,夜焚淮橋。
俱難、彭超見淮橋已毀,恐後難退,隻得向淮北敗逃。謝玄、何謙與三阿守將田洛奮力追擊,與秦軍戰於君川,遂大破秦軍,殺傷過半。彭超、俱難棄軍而逃,僅以身免。
謝玄還軍於廣陵,朝廷進為冠軍將軍,加領徐州刺史。
苻堅見彭超、俱難棄軍逃回,遂下彭超於廷尉,令其自殺,俱難亦削爵為民。遂以毛當為徐州刺史,鎮守彭城;王盛為南兗州刺史,鎮守陸湖;王顯為揚州刺史,鎮守下邳。
秦晉淮上戰事就此告一段落,複相持膠著於徐州以南、淮水以北。
西元三八零年,庚辰,東晉太元五年,前秦建元十六年。
是年正月,晉孝武帝始奉行佛法,在殿內設立供講習佛經精舍,請沙門居住、講經。尚書左丞王雅以為秦軍臨江近境,帝應勤於軍政,上表勸諫,孝武帝不從。
秦王苻堅起用苻重,任為鎮北大將軍,鎮守薊城。征北將軍、幽州刺史唐公苻洛自恃滅代有功,向苻堅求開府儀同三司,苻堅不準,苻洛因而怨憤,便與苻重聯絡,意欲反叛。
三月,苻堅以苻洛為都督益、寧、西南夷諸軍事、征南大將軍、益州牧。
苻洛以為此乃陰謀,遂聽從幽州治中平規建議,起兵反秦,自稱大將軍、大都督、秦王,並分遣使者向鮮卑、烏桓、高句麗等地征兵,另派兵三萬,助北海公苻重鎮守薊城。
四月,苻洛欲進攻長安,苻堅派左將軍竇衝與步兵校尉呂光,率步騎四萬討伐。
竇衝等遂與苻洛戰於中山,苻洛大敗被擒,送至長安;北海公苻重因以薊州兵助苻洛,便被呂光斬殺。
苻堅又遣屯騎校尉石越率兵渡海攻占和龍,斬幽州留守平規,由此苻洛之亂遂平。但苻堅複又大發寬容之心,不忍誅殺苻洛,隻將其發配到西海郡而已。
當時氐族繁衍迅猛,秦王苻堅以其為憂。
於是下詔,將居於三原、武都等地氐族十五萬戶分散,使苻氏宗親分彆統領,使居於關隴及河西、塞北、雍涼、中原各方鎮。
以征東大將軍苻丕領三千戶,仇池氐酋射聲校尉楊膺為征東左司馬、九嵕氐猷長水校尉齊午為右司馬,各領一千五百戶。
又給河州刺史毛興、並州刺史王騰各配三千氐戶;豫州牧、來原公苻暉及雍州刺史、钜鹿公苻睿各配三千二百氐戶。
部族遷徙之際,苻堅親送苻丕等至灞上,諸氐告彆時皆失聲痛哭。
近臣趙整謂此乃是秦國敗亡之兆,但不敢述以直言,乃編歌謠諫阻:遠徙種人留鮮卑,一旦緩急當語誰?
苻堅明其歌謠用意,但笑而不納。
畫外音:苻堅隻此一紙分散遷徙族人詔命,實乃是自譾羽翼之舉,後患深重。因徙諸氐族人於邊遠方鎮,將鮮卑等異族留在中原腹地,便為淝水大敗之後,境內各羌、鮮卑等族乘機複國伏筆,以致國土分崩離析,不複可製。倘若王猛在世,必不使其如此。
當年十月,東晉九真太守李遜起兵反叛。
十二月,晉設置東豫州,命毛當為刺史,鎮守許昌,以抵禦前秦。次年七月,交趾太守杜瑗引兵斬殺李遜,平息叛亂。
是年高僧慧遠掛錫寒溪,於吳王避暑宮故基建寺,倡舉淨土宗。因晉孝武帝及秦王極力提倡,並身體力行,於此時起中國西北部及江南之地大多數人都信佛,乃漸為國教,與儒家分庭抗禮,其法律觀則與儒、法、道三家截然不同。
秦建元十八年,秦王苻堅兄苻法之子東海公苻陽不憤其父之死,便與故丞相王猛之子王皮、朝臣周鳩三人謀反,卻被密探偵知,報與秦王。
苻堅令司隸校尉領禁兵三百圍府,將三人儘皆擒拿,縛於殿中階下。
秦王怒問苻陽:你乃吾之親侄,我有何待你不到之處,因要造反!
苻陽答道:並無他故,隻因我父無辜被誅。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故此謀反。昔齊襄公曾複九世之仇,何況為臣!
苻堅聞言哭道:你父之死,事不在朕。
又問王皮:你乃丞相之子,又有何不足之處,也來造反!
王皮答道:臣父身為丞相,有佐命大功於國,而臣不得官祿,故此謀反。
苻堅怒道:丞相臨終之時,曾向朕求十具牛以令耕田,不聞為卿求官。今觀卿之心胸,果是知子莫若其父,此言何其明也。子非為官之才!
又問周鳩:你也造反,更為何故?
周鳩答道:某世蒙晉室大恩,生為晉臣,死為晉鬼,陛下勿須多問。
左右聞其此言,皆請殺之。
苻堅道:周鳩乃是烈士,秉誌如此,豈懼死乎?殺之適足成其名耳。
於是皆令敕免不殺,徙苻陽於高昌,王、周二人流放朔方。因思王猛生前為秦國所立大功,又以王皮之子王永素性好學之故,擢升為幽州刺史。
是時西域車師前部王彌窴、鄯善王休密馱赴長安朝貢,表示願助秦軍征服西域諸國。並與秦王談及西域人物,說起龜茲國有名僧鳩摩羅什,才貌雙全,義識若神。
當時正值前秦兵馬強盛,苻堅亦有經略西域之意,於是一拍即合。
來日升朝,遂下詔旨:令車師、鄯善二王遣使為向導,命驍騎將軍呂光為使持節、都督西討諸軍事,令薑飛、彭晃、杜進、康盛四將為副,統率七萬步卒、五千鐵騎,前往征討西域,並以隴西董方、馮翊郭抱、武威賈虔、弘農楊穎為四府佐將。
呂光等叩拜奉旨,祭旗誓師,辭帝西行。
秦王臨行囑咐呂光:卿此去務必生獲鳩摩羅什,送其還歸長安。
呂光:區區一個僧人,不勞陛下叮囑,必要手到擒來。
字幕:呂光,字世明,滑州人,故太尉呂婆樓之子,出身於略陽氐酋世家。
陽平公苻融聞說秦王要遠征西域,出班勸諫:陛下不可行此險計。
苻堅:此言何謂?
苻融:西域荒遠,伐之無益。得其民則不可征用,得其地亦不可產糧,勞師動眾,空費錢糧。昔漢武帝發數十萬大軍屢次征之,隻為數匹汗血寶馬,終致國庫為之一空,實在得不償失。況今日大王僅得江北之地,尚未一統天下,國力遠不如漢武帝之時乎!
苻堅隻因心儀鳩摩羅什,不聽陽平公之諫,即命呂光引兵出征。
呂光慨然奏道:臣既受命於陛下,安敢不奮力向前,為國解憂。
於是誓師出京,於建元十九年正月西征,以車師、鄯善兩**隊為向導。西征大軍行經高昌,越過三百裡沙漠,整整行軍一年,直至十二月隆冬,方得抵達西域焉耆。
晉太元八年,春二月癸未,黃霧四塞。三月,始興、南康、廬陵大水,平地五丈。
秦王苻堅聞報江南災異,以為伐晉時機已到,遂大聚群臣道:自孤承先帝大業以來,垂二十餘載,四方略定。惟晉室偏據東南一隅,未服王化,今天降災殃,是將其社稷移於我大秦之兆也。反觀我大秦,今計舉國之兵,可有九十餘萬,糧草不計其數。孤欲親自率軍征伐江東,一統寰宇,公等以為如何?
大臣朱彤出班奏道:今若三分天下,我大秦已據其二,更兼國富兵強,若起傾國之師躬行天罰,則江南克期可定,以成不世之功。
秦王聞奏大悅:卿言極妙,此亦孤之平生所誌也。
權翼出班諫止:大王不可!臣以為晉不可伐。夫以紂王之無道,天下離心,八百諸侯不會而集,武王猶道其朝中有人,乃回師止旅。後比乾諫而死,箕子、微子去國,三仁並亡,始奮戈牧野,而得成大功。今晉運雖微,未聞喪德如紂王,且君臣和睦,上下同心。朝中謝安、桓衝皆乃江表偉才,可謂晉亦有人。依臣愚見,晉不可伐,惟陛下慎之!
秦王心頭一片火熱之情,此言便如兜頭冷水淋下,由是聞而不悅。
太子左衛帥石越出班言道:今歲鎮星守於鬥牛,福德在吳。天文有準,星象無差,伐之必有天殃。且晉據長江之險,民為朝廷所用,不可犯也。
秦王愈加不悅道:我聞武王伐紂之時,逆犯歲星,終一戰而定八百年江山。天道幽遠,未可知也。今以我百萬之眾,投鞭於長江,足斷其流,彼又何險足恃!
石越:當年曹操、曹丕父子,皆謂長江是為天塹,陛下休要小覷。
苻堅:有生之年不能一統華夷,孤死不瞑目。
當時群臣議論紛紛,意見不一。苻堅令眾臣退出,獨留弟苻融決議。
苻融見左右無人,遂對兄道:陛下若欲聽臣直言,則臣謂晉不可伐,其因有三。今天文星象大凶,天道不順,此其一也;晉國上下一心,君臣無釁,此其二也;我國近年來數戰不息,兵疲將怯,皆有畏敵之心,此其三也。晉未可滅,昭然甚明。我若勞師大舉,恐難得萬全之功。且臣之所憂,不僅於此。陛下寵育鮮卑、羌、羯,其異族布滿京畿,皆與我結有深仇大恨,使太子獨與弱卒數萬自守京師,臣懼前方戰事一旦蹉跌,則必有不虞之變,生於腹心肘腋,噬臍何及!陛下若以臣智識愚淺而不可采,則王景略一時英傑,陛下每擬於諸葛武侯,乃不記其臨終之至囑乎?
符融此時娓娓而諫,可謂拋心掏腹,全是金玉良言。
奈何此時苻堅頭腦發熱,油鹽不進,一味固執道:夫天下者,天下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也。故雲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才捷足者先得。量朕之才,不在晉帝以下;文武之賢,勇略過人,皆強於晉國清談之輩,奈何不可伐耶!
苻融再拜泣奏:我雖建國於長安,然本戎狄之族,正朔不歸於我。晉雖偏據江東微弱僅存,但是中華正統,氣運未衰,天意必不絕之。天文星象為證,陛下何故非要逆天而行?
苻堅說道:帝王曆數,豈有常耶!是你不知通變。我意已決,卿不必再言。
苻融見苦諫不從,隻得辭出。
時有沙門名僧釋道安為秦王所重,前來求見,適逢群臣皆退,苻融方出。
眾臣皆在宮外未走,知道釋道安為秦王極為敬重,於是上前圍住,七嘴八舌說道:今陛下堅欲出兵東南,我等諫而不從。公既為天子敬重,何不發一言而救天下蒼生?
釋道安說道:貧僧敬諾,當進諫陛下。
於是使黃門轉奏,求請進見秦王。
秦王聞說釋道安求見,急命請入,見麵便開門見山:孤欲兵伐東晉以收江南,進而一統天下。彼時則可與公南遊吳越,泛長江以臨蒼海,不亦樂乎?
釋道安笑道:自古兵凶戰危,且乃執戟上將所為。陛下應天禦世,居中土以製四維,自足以比德隆堯舜,何必非欲櫛風沐雨,輕出萬乘之體,以經略遠方耶?
苻堅見話不投機,亦不肯聽。釋道安知不能解,於是隻得辭出。
稍頃慕容垂入殿,秦王問道:我欲收江南以定天下,群臣皆道不可,公以為何如?
慕容垂奏道:今天下十分之七歸秦,惟餘東南一隅。若以陛下神武,文武群臣之賢能,則大兵一出,何期不撓?此軍國大事,陛下儘可乾綱獨斷,所謂臨大事而謀不與眾也。當初晉武帝平吳之時,決斷僅仗於杜預一人而已。詩雲“謀夫孔多,是用不集”,若從眾人之言,豈有混一四海之大功哉?
秦王聞奏大悅:與孤共定天下者,其惟卿一人耳!
於是賜帛五百匹與慕容垂,即令其為將,到兵部領印點兵。
皇後張夫人聞知,遂於內宮諫道:天地之生萬物,聖主之治天下,皆因其自然而順承之,故功無不成。黃帝服牛乘馬,因其性也;禹浚九川,障九澤,因其勢也;後稷播殖五穀,因其時也;湯武率天下而伐桀紂,因其心也。今朝野眾臣皆雲晉不可伐,陛下獨決意為之,妾不知其何所因也?今自秋冬以來,雞夜鳴、犬哀嚎、廄馬多驚,武庫兵器自動,皆非出師之祥,望陛下思之。
苻堅怒道:天下大事,你婦孺安得知道!
於是下詔全國,令民十丁抽一,良家子弟凡有材勇者,皆拜為羽林郎。
又對眾臣說道:滅晉之後,孤將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衝為侍中,先在長安起造府第。
眾臣聞此,並皆無言以對。詔旨下達旬日,京城良家子弟趨至者三萬餘騎。秦王令號為童子軍,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率領其眾。
秦王率諸將閱兵,眾將皆不欲隨征,獨慕容垂、姚萇及童子軍踴躍慫恿。
苻融複以此諫道:慕容垂及姚萇非我族類,皆我大秦仇讎;良家少年子弟,皆不諳軍旅之事,起哄好奇而已,其言豈能聽之?
苻堅:朕意已決,不必再諫。今命卿為前鋒大都督,率後將軍張蠔、冠軍將軍慕容垂,領步騎二十五萬先行南下,探敵之虛實,回報我知。
苻融隻得領命,辭帝點兵而去。
慕容垂受命領兵先行,侄慕容楷、慕容紹皆向叔父賀道:秦王驕矜特甚,違眾而行,且喜命叔父掌兵。複我燕國,建中興之業,當在此行也!
慕容垂:二子可謂知天機者。若非爾等用命,誰與我成此大業?見機而行,切莫泄漏!
苻融將兵二十五萬來至穎水紮營,將中軍大帳設於穎口。使張蠔、慕容垂兵分左右拱衛中軍,沿河連營百餘裡,旌旗弊日,戈戟如林。
苻堅又宣兗州刺史姚萇到長安,封為龍驤將軍,撫諭道:朕當初便以此職建立功業,龍驤之號二十餘年來從未封贈他人,今命卿率兵伐晉,故特以此號相授。自今山東之事儘委於卿,可領兵二十萬從東路南下伐晉,接應苻融;賢卿可儘忠報國,休生二心。
姚萇再拜稱謝:臣蒙陛下授以重任,萬死不辭,焉敢心生異誌。此次不滅東晉,則不生還來見陛下。
遂歸還本鎮,引兵而行。
左將軍竇衝立於帝側,進言道:自古王者無戲言。龍驤將軍此號封人,且告知憑此建立帝業,是不祥之征,惟陛下察之。
秦王聞奏大悔,默然無應回宮。
八月仲秋,苻堅親出長安,共率步兵六十萬、騎兵二十七萬、羽林郎三萬,共九十萬大軍南下。同時又命梓潼太守裴元略率水師七萬,從巴蜀順流東下,直向建康。
百萬秦軍前後相接千裡,旗鼓相望;東西萬裡,水陸齊進。
苻堅前鋒大軍至項城之時,涼州兵方始抵達鹹陽,益州水軍出於巴郡,幽、冀之兵方至彭城。秦兵浩浩蕩蕩而來,晉國君臣早已得知。
孝武帝急設朝聚會群臣,詢問應敵之策。文武無不驚駭,儘都緘口不言。
宰相謝安出班說道:陛下養士千日,用在一時。今聞秦兵大至,則儘皆鉗口結舌,是何理耶!臣雖不才,願效犬馬之勞,請兵數萬以退秦軍,答報陛下寵遇之恩。
孝武帝:卿雖大才,乃朕之元老股肱,不時要議大事,片刻難離朕之左右,且為宰相之重,不可親出領兵。卿可另舉大將,領兵去迎。
謝安奏道:既如此,臣舉愚弟謝石為將,從侄謝玄任先鋒都督,皆勇略雙全,可破秦兵,保我主社稷江山無憂。
孝武帝道:非卿提醒,孤幾乎忘之。
即下詔書,遣使去召謝石、謝玄。
王彪之出班諫道:謝玄乃一介儒生,恐非苻融之敵。
大臣周雍附奏:謝玄年輕德薄,恐諸將不服,則必生亂,有誤陛下大事。(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