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是誰家?”李氏有了興趣,走過來,踢了他一腳,從他手中扯過紙,認真看。
“大,媽,我不嫁的!”黃鈴臉上有了少許桃花紅,嫵媚從紅,淡淡的紅中溢出來,如鹿撞懷,慌亂得手足無措,“誰會想起這事?是哪一個?”她用手挽弄著短短的焦黃的辮梢。
“你認得字嗎?裝模作樣。”黃德榮從李氏手中扯下紙,翻過來倒過去看,“這寫的都是什麼呀?狗尾圈圈,字是這麼寫的嗎?”愣是看不懂。
“好象你認得字似的,你也不認識!”
“我雖不認識,但字沒有這樣寫的!”
“要是我弟弟在就好了!”黃鈴有些嬌羞。
“快說說誰家?”李氏等不急了。
“大,不要!”黃鈴雙手抱頭。
“你我絕對想不到,她是怎麼相中我閨女的?不應該呀!”
“我叫你賣弄!”李氏又一腳。
黃德榮沒坐穩當,搖晃幾下,差點兒就倒後麵了。
幸虧有黃鈴雙手拉住。
“李墨香托她來說的,你們絕對想不到吧?這是男方生辰八字,經李大師批的!”黃德榮把它交女兒手上,“你自己看吧!”
“我又不認得字,看它乾甚?”黃鈴把它扔桌子上,起身去缸裡舀水洗臉。
“看來我閨女是糠籮子跳米籮裡了,這是好事。”李氏光顧著高興。
“你彆高興太早,那陳嘯虎遠在北平上學,能看中你閨女?”黃德榮既是給李氏潑冷水,也是潑給自己的。
“我閨女怎麼啦?也就是生在這樣窮家破堰中,要是生在那些大戶人家,說不定就是能識文斷字的大小姐!”
陳夕紅想不到史鳳琳這麼決絕,也許真的如他所說,那他就是一定是人人談之色變的南方革命黨,這要是被抓住,是要殺頭的,她迷茫,她害怕,南方到底有多大範疇?革命黨究竟是乾什麼的?她無從知道,作為他的未婚妻,竟然想見他一麵,都如此困難,這段感情,她看不到希望。中學畢業之後,她沒能如願繼續象哥哥那樣去北平深造,而是一頭紮進偏遠的土木鎮,去和一個老鰥夫學習枯燥無味的中醫,這是她不願意做的,但她同時又為沈福祥的精湛醫術所折服,中醫如此博大精深,她深感力不從心。
福祥醫藥鋪自從有了陳夕紅,那些有些小毛病小問題的女人紮堆往裡麵鑽,漸漸得陳夕紅有了名氣,也就有人注意了她,無論是紮針還是中藥劑量配比,都手到勤來,許多時候,陳夕紅完全可以獨擋一麵,一般很少有疑難雜症能難到她,她沒事時,除了看書,就是到後院曬那些收上來的藥草,半夏、瓜蔞、蘆根、葛根、金銀花、馬齒莧……沈福祥年紀大了,無兒無女,拿她當女兒,陳除了乾這些,洗洗刷刷,掃地做飯,經過這三年曆練,除了看婦科,頭疼腦熱,受涼感冒,也看,從書本到實踐,一下子通透起來,一個大姑娘,管著彆人生孩子,聽著都覺得不可思議。
李墨香有時逢著趕集的日子,也會來到土木鎮,沒事來女兒工作的地方轉轉,給沈福祥帶點吃的,或是給他洗洗衣服,有時把做好的鞋帶來,通常來一下就走,象風,這回來了,就把女兒知道和不知道的三件事告訴她:1、是史鳳琳來看過她。2、讓白金枝給她哥介紹黃鈴給她當嫂子。3、是黃鶴鬆的凶險事背後人們的各種謠講。
陳夕紅不打岔,認真地聽,聽後卻說:“媽,彆的事還好說,獨獨我哥的事,你不該善做主張,他們配嗎?”
“我就知道你會反對!”
“我反不反對並不重要,關鍵是我哥,你要充分遵重他的意見!”
“你不知道黃鈴那丫頭有多能乾!將來無論你哥怎麼在外麵折騰,家裡大門永遠為他開著,這一點至關重要!”
“媽,我說不過你,但這樣做有些欠妥,我看還是聽聽我哥的意見!”
有點冷,但有陽光也是擺設,陳梅梅趕著馬車,陳林坐在後頭,叭嗒叭嗒抽他的旱煙袋,車子上有些新麥瓤子,上麵有條草席,還放床被子,但陳林就坐在被上,“孫女兒,你悠著點,過了這小西門,往裡一拐,就到了,你不再拾掇拾掇?就不怕人家看不中你?聽說對方是個大戶人家,當家人剛沒了,對方是個學生娃,你彆嚇著人家。”
“您老放心,看不中我,那才是他損失!”
“我是說:他家剛死過人,你不忌諱害怕這個?”
“這有什麼好忌諱好害怕的?你忘了,我上次怎麼用石頭砸死一隻狼的?”
“見了人,這個你彆往外說,人家聽了,興許就害怕了,婚事就成不了了!”
“我無所謂,天下之大,男人之多,總有一個人合適我!”
“你呀,托生錯了,要是個男娃,這樣虎虎有生氣多好!”
“小西門到了,往南還是往北拐?籲,籲籲!”陳梅梅勒著韁繩。
“北,北,北,座北朝南,第一排,第三家,你要不要矜持一點,下來,下來牽著馬過去?我是為你好!”陳林在車轅上磕了煙袋鍋,“也許,媒人他們早就到了!”
“為什麼?”
“這樣看起來,更象個女孩子,你個子太高,生得又太壯!”陳林發出這樣慨歎。
“你希望我長長得乾乾的、瘦瘦的,象大堤上白楊,直插雲宵,春天一陣大風刮來,有個蟲口,攔腰折斷?那樣人,磨盤山上石頭,讓他扛一塊試試?弄不好,一個趔趄,連人帶石頭滾下溝去!”馬車從小西門下來,有個坡,拐個彎,又彎得如此直白,換一般人,拐不過來,一準撞牆,多少人在那裡吃過虧,陳梅梅硬是站起來,抖著韁繩,拐了過去,一直到第三家,看著門腦上的字,“是這兒吧?我沒走錯吧?”門前地方並不大,“籲,籲籲-----”調好車,止住馬,把掛在車腿上的布包,往地一丟,馬兒在吃草,“老爹,下來吧!”她扶著陳林走下來,把鞭子掛好。
莊惠英就在門邊來回走動,見有人往裡走,忙迎出來,“是姓陳吧?”邊說邊拿眼瞅著陳梅梅,不住點頭,在心裡說:乖乖,這麼大個,如此展揚,如此壯實!這對於剛剛遭受毀滅性打擊的黃家來說,是一件喜事,所以她很能積極走出去。
“是姓陳,我叫陳梅梅,我老爹,你是姓莊吧?”放開了攙扶陳林的手,一隻手在衣襟搓著,顯得有些拘束。整日風搜日曬,皮膚略顯粗糙,黑裡透著紅。但一臉笑容讓人舒服,不拘緊,不扭捏,落落大方。
白金枝聽到聲音,拉著黃興忠出去,他老不大願意,甚至有些抵觸:“走吧,大少爺,迎一下!”
李濟通顯然不會出去,穩坐在桌子前,李五十多歲,長頭發並沒有剃掉,腦門寬寬的,一柳長髯,習慣時不時捋一下,桌子上有四碟甜點,不過沒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