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我看差不多了,下麵我們開個會,根據上級指示之精神,日本人就要打進來了,這不是什麼秘密,為了應付不測,保障全體鎮民之安全,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來落實好上級精神,我們鎮成立青壯年為主的聯防隊,什麼叫聯防隊呢?就是民間自發武裝組織,要武裝隊伍,就需要錢,買槍要錢,聘請教打槍要錢,聯防隊員服裝要錢,總而言之:一句話,與錢有關!各位都是土木鎮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值此生死存亡之際,我想各位能夠慷慨解囊,真心幫助我們自己,所謂的有錢出錢,有力的出力,聯防隊雖是地方武裝,上麵也按人頭出了錢,即三三三政策,上麵出了三分之一,鎮上拿出三分之一,剩下的你們這些富戶出三分之一,你們不會在乎這仨瓜倆棗吧?你們是依靠生意發家,如果日本人來了,你們還能好好做生意嗎?”
“你說得這麼含糊,三分之一是多少?”有人不服,站起來,“國家正規軍都不行,日本人來了,一潰千裡,你們成立的聯防隊有鳥用嗎?再說,日本人能不能到土木鎮,還是個問題,就外麵那些貨?一個個歪瓜裂棗,平時連飯都不飽,指望他們保護我們?槍一響,恐怕槍一丟,就尿褲子!”
“是要集訓的嘛,沒有誰天生會打仗!”
“鎮裡有屁大點事,就要我們出錢,我們撈著什麼好處了?”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誰也沒有貪!”
“我看有些人根本沒有來!”
“這不打緊,名單我這有,一個也落不下!”
“三分之一是多少?你倒是說個明白!”
大家七嘴八舌,劉中天坐在後頭角落裡,不言語,他在聽,在想。
“各位!各位!我找人粗略算一下,連買槍、買子彈、買刀、買服裝、請教練,加上吃喝拉撒,這些項算下來,林林總總,在座各位,怎麼每家也得出八百到一千個大洋!”
“你把我們全殺了,我也拿不出這麼多!”
“這是訛人屎吃!”
“就算砸鍋賣鐵也出不了這麼多,就算出了,我們能得到什麼好處?”
……
“你們不用跟我哭窮,各家什麼情況,我早已摸得門清,鎮政府也體諒你們的難處,所以,我咬咬牙,厚厚臉,再多問上麵多要一些,也還是為了減輕大家負擔,怎麼著也得500個大洋,不能再少了!各位都是土木鎮大能人,要臉麵的時代候到了!”
“臉麵多少錢一斤?我賣了!500個大洋,說得輕巧,你上下嘴皮一刮,我們就得出錢,憑什麼?你家還開著大煙館出多少?那可是一本萬利的生意,你賺了多少昧著良心的錢?”
“誰?是誰?站起來說話!”
“我!陶三木,怎麼啦?要錢沒有,愛咋咋地,錢糧我們一分不少,憑什麼額外再出?每年開春,地裡還沒長,生意還沒開張,還在正月中,你就早早把一年賦稅收了去,我們說什麼了嗎?現在又要一家500塊大洋,你當我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都給了你,我們吃什麼?喝什麼?”
“你坐下!坐下!你的心情我理解,日本真要打進來,你能安心賺錢嗎?誰沒有苦衷?你以為我想乾?這不是沒有辦法嗎?我知道:事難辦,屎難吃!可是問題攤在這兒,大家就相互克服一下,三木兄弟,你的店鋪已經開到西涼城了,你富得流油,開始販槍賣了吧?可惜單無霸死了,要不然,你最走實!”郝百聲決定激他一下。
“我沒有!”
“彆這樣,咱是好漢,咱乾就乾了,再說西涼城早已有之,政府雖說明令禁止,老史家,老薛家,哪一家不是在做這行?幾十年了,民不舉,官不究,沒有官家庇佑,他們能這樣風聲水起嗎?官家又憑什麼這樣庇護他們?這個中道道,你去想,你去猜,有錢大家花,才花得舒心,花得放心!有命掙,得有命花才行,當年名聲噪響的興盛馬幫,就是很好的例證,陳漸鋼、陳漸良兄弟,當時死於風頭正勁,我的乖乖,照他們當時的陣勢,現在的黃興忠都在他左邊,可現如今他們在哪兒?歲月塵封裡,這是往事,我扯得有些遠!”郝百聲見彆人沒有異議,趁風揚場,下雨和泥,“500塊,聽上去,確實不少,但我請諸位想想,槍林彈雨,打仗是要死人的,當然,這種話我是不能在外麵,在那些人麵前說的,我要是說了,還有人加入聯防隊嗎?就命來說,豈是區區500個大洋能買到的?這不是鬨著玩的,身逢亂世,尚能保命,舍什麼都值了,諸位,誰來先表個態!”
沉默,許久地沉默,大家都低著頭,都在察言觀色,都在等待,都在打自己的小算盤。
“都不說話,也不是個事,任何人家底再厚,也扛不下這麼個負擔,在這裡,我表個態,誰讓我是鎮長呢?我出一千個現大洋,陸會計,回頭上我家拿,人前是錢,人後也是錢,跟你們說吧,這是硬任務,我不是在和你們商量,陸會計,就從你來,你捐多少?”郝百聲這是在拋磚引玉。
陸鳳行想不到:郝百聲這近乎半開玩笑的詢問,把他給問住了,平時膽小如鼠,集體的錢。雖全在他手上,他象夾皮狗,畏畏縮縮,隻要動集體一分錢,他就哆嗦,沒當過賊,還沒有偷,先哆嗦象賊,是真正守著糧倉討飯吃的主,郝百聲這隨意一問,其實也不指望他真能回答,樣子總要做,他臉兒憋得通紅,象猴屁股,虛汗如雨,半天囁嚅道:“我……我還沒想好!我要想一會兒!”說多了他付不起,彆看他戴著寬邊眼鏡,人模狗樣,平時甚至還有點桀驁不遜,其實那就是裝出來的,他是正兒八經的紙老虎,說少了,怕郝百聲不滿意,“讓我再想想!再想想!”虛汗象瀑布從兩鬢一條條流下來。
“我知道大家都有困難,可是災難擺在麵前,這不是哪個人的災難,是整個中華民族四萬萬同胞的災難,既然大家都吝嗇錢,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把你們的兒子送到聯防隊來!”郝百聲臉色驟然變了,“不願意破財免災,那就讓災難,象刀子割斷你們的香火!”
“我兒子,還小,還在上學!”
“我兒子剛娶媳婦,胎還沒有做下,不成!”
……
“那鎮長大人,還有沒有第三條路呀?”
“有呀!那就是帶著你的女人孩子,滾出土木鎮,要逃就逃到國外去,不過,彆怪我沒提醒你:天下烏鴉一般黑,是老虎他都吃人!你說說:哪裡黃土不埋人?今天隻是個吹風會,有些人沒來,我也通知到,明天是最後確定的日子,你們沒覺得最近鎮子上來了許多陌生人?聯防隊成立,勢在必行,他們當警察使用!”
高年豐高調宴請石磨峰,這消息一時間,在不大的吳窪子鎮上,不用一個上午,就傳到角角落落,人們紛紛猜測這其中的原因,呂如意噘著嘴,雖不滿意,但她不敢說,這男人脾氣太硬,說不要你,是分分鐘的事,他不要的女人,彆人還不敢覬覦,就象一件器物,他要不用,隻能在那裡放著,直到日月把你磨成沙和塵,隨風蕩滌,淹沒在泥土中,更可氣的是:你一旦離開,彆的女人,就會象膠布一樣粘上去,他根本不會看你一眼,更不會問你一聲,你得貼著他,把豐腴柔軟的身子粘著他,蹭他,他才瘋子與野獸一樣凶猛,把你揣在懷裡,和你風歡雨愛,直到你象一條死魚,落在岸上,蹦跳著等待死亡的來臨。
“你又咋了?憋屁一樣不高興?你是不想讓我去高年豐那老家貓那兒吃這頓飯?我告訴你:不成!是男人就得乾點男人的事,受女人左右,憋屈,我做不來,你也彆指望,要不你就回娘家!我也知道:他憋不出好屁來!但這是給咱長臉,你看他請過哪些人吃飯?彆人請他吃飯,還要排隊,論日子,把你喉嚨裡那口痰咽下去,你如果生事,就是找死!”石磨峰手中還在機械地動,他是有名的漆匠,活做得讓你翻過來調過去,找不到瑕疵,精湛無比,掙了不少,可他天生就不愛這一行,常常心不在焉,他支起耳朵,在感知外界變化,他希望有一天丟下刷子,乾點彆的,雖然他的活多得做不完,想叫他馬虎,似乎不太可能,寧願不做,性格使然,閒暇時,他更喜歡舞刀弄槍,隻不過,這玩意兒不能讓他有飯吃,有錢花,他才不得不放下。
在有吳秀枝的時候,他從不把呂如意當個女人,吳秀枝自從第一次見到黃興忠,就知道她喜歡什麼樣男人,雖然她很失落:黃興忠不僅有老婆,還有男孩女孩一串,且不管他老婆生得怎麼樣,僅就責任而言,也不能有婚外情,如果沒有黃這個災星的出現,石相信:在吳窪子,吳秀枝沒有更好的選擇,隻是時間水流,流著流著,就把吳秀枝的心流到姓黃的那兒,他雙手一捧,象天平,稱出女人與女人的質量,一切不言而喻,然而,就是這可惡的然而,鬼使神差一般,黃興忠有一天就走到了吳窪子,居在醉花陰,吳秀枝端個茶,倒個水,他相信沒說上幾句話,吳秀枝就心花怒放,石磨峰掉價掉色。一個外鄉人,不經意間是怎麼打垮孤注一擲石磨峰這點兒愛好的?他姓黃的算哪根蔥?在吳窪子的地界上,除了高年豐還沒有哪個人敢挑戰石的底線,高老了,代表著過去,他代表著將來。涇渭就是那樣分明,但它們的濫觴都在碗口大地方。
初見黃興忠,他聳聳肩,說實話,他看不上,但從一件事上,他開始害怕這個外姓人會奪走他的幸福。什麼事,他比外人清楚。
他和黃興忠比,差哪兒?他有年齡上的優勢,可這一般被女人忽略不計,磨的心,心的屑象磨推下的乾麵,一轉圈下落,如同年久失修的牆,斑駁脫落,等到你真的明白,早已麵目全非。
石磨峰雖是活閻王,但對於吳秀枝沒有用,她既不喜歡他,更不怕他。這女人在吳窪子是另類,偏就這種另類的女人,才是他最喜歡,最沒有辦法。
石磨峰的執著,害了他,有回實在生氣,又喝點酒,就張狂得象螃蟹,橫著走,就走到呂如意家,當時正是大中午,天和地都在水深火熱裡煎熬著。呂家偏巧了就沒有人,石磨峰就狼一樣,血紅著眼,呂正在往繩上晾衣服,上舉衣服水和情一樣,嘩啦嘩啦往下掉,碩大的屁股搖來晃去,偏就是這動作,吸引了他,他醉意朦朧:“你!願不願意嫁給我?”眼前花花,疑呂是吳,用手指,那口氣不容反駁,“我……我……”女人慌如小鹿撞懷,“你敢不願意!我知道你……?”呂被這突兀奇來的舉動嚇壞了,衣服掉地上,地上有土,更有草,土沾草染,就這樣一塌糊塗,她一推二就,“你彆這樣,你彆這樣,……”由女孩變成女人。
酒醒意清,女人在摳手上皮,“這是怎麼回事?我怎麼睡你床上?”
“你要的!”
一掀被,天爺啊,陽具雖縮成蟲,他聞見初熟的豐稔麥香的被揉搓爛的味道,這是男人霸氣的味道,唯其這樣,理智才不會如水泛濫。
石磨峰雖渾不愣,他知道:要想在吳窪子立足,就得扛起責任,按照習慣,他咬咬牙,娶了呂如意,呂是個爭氣的女人,翻過年,就給石生個虎頭虎腦的兒子,呂這感覺一切都象拾到的,意外中的意外,吳窪子這麼多適齡女人,踮著腳,雙隻腳對搓,搓破皮,淌著血要嫁給石,可是她不經意,就把自己拴在男人強悍男人褲腰帶上,嫁給這樣硬漢,意味著不用她勞苦奔波,也能把日月過得嶄新,缺點是:你彆想讓他把你高高捧在手心,你沒那麼金貴。摔你踩你罵你打你,家常便飯,除了這,她還是比的女人幸福,體會吧,在淚裡笑,笑到興奮,彆的男人捧,放手心裡,放嘴裡,還是沒鹽沒味。
石磨峰把漆刷子往漆盒子裡一丟,有些憤氣,殷紅的漆,象血濺在牆上,拿塊破布,糊亂抹下手,從石槽上旁若無人牽過馬,騎上就走。
他剛在高年豐家書房坐定,高的老女人就猥猥瑣瑣走過來,雙手交插抱著:“當家的,季花魚好了,要上嗎?”
“石兄請,邊吃邊喝邊嘮!”醉花陰的杜梅早已在飯桌前坐好,杜梅文靜不張揚,看見他,微起身,“你好,有日子沒見了,你沉淪了?”女人象不經意,話中有刀,那麼隨意一蕩,刮下一層,不是漆,漆沒那麼厚重,是薄如紙的麵子。
“爺,不能這麼叫,亂了輩份,我和孝玖才……”季花魚噴香,味象迷香熏人。
“我想和你說件事,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