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皇位之爭最為關鍵之時,叛軍已經兵臨城下,上天卻降下一場大雨導致最為忠誠於皇帝的右屯衛戰力下降、火器受限,按照“天人感應”的理論,豈不是說明李承乾悖逆天道受到懲罰,而晉王才是“天命所歸”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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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對於整個“帝黨”來說不啻於一道炸雷轟在腦門上,整個大殿之上氣氛沉悶,士氣消沉。
李承乾倒是神情平靜,自父皇東征由他負責監國以來,經曆了諸多磨難,每一回都在敗亡的邊緣反複徘回,由此也磨礪了他的心性,固然距離“泰山崩於前而不改色”的境界還差了一些,卻也不至於如以前那般性格敏感脆弱,稍有挫折便情緒崩潰。
他讓內侍準備了一些宵夜,簡單的清粥小菜,與大臣們簡單吃了一些,又奉上香茗,大家飲著茶水,相互低聲交談著對於宮外戰事的感慨與意見。
李承乾喝了兩口茶水,覺得有些氣悶,遂起身來到大殿門口,負手望著殿外蒼茫風雨,耳中充斥著殿外隱隱傳來的喊殺之聲,心情不可遏製的有些頹然。
雨水綿密,將殿前的漢白玉石階洗刷得白皙乾淨,燈籠的光芒照耀其上,反映著橘紅色的光澤。
這樣一場雨水來得如此不合時宜,難道當真他李承乾並非天命所歸的那一個
這讓他不禁回想起作為大唐太子的這麼多年所遭遇的質疑、詰問、乃至於嫌棄……
或許,他果真不是天命所屬
否則為何殫精竭慮的與房俊商議出剪除不臣之辦法,更費儘心機隱匿製造局的火器產量,希望關鍵之時能夠憑借火器一錘定音……最終卻等來了這樣一場大雨
身後有腳步聲響起,李勣來到李承乾身後,低聲道:“陛下,雨夜濕冷,當心龍體受寒。”
李承乾微微搖頭,反問道:“英公你說,若是先帝當初將朕廢黜,傳位於雉奴,會否今日之禍便不會發生帝**隊不會因此內訌,長安百姓更不會遭受荼毒”
人一旦陷入自我懷疑當中,便開始不由自主的反省以往所作所為,思量若是換了旁人來做是否會做得更好。
李勣沉默。
李承乾道:“直言無妨。”
李勣斟酌一下,緩緩道:“如若晉王即位,或許當下會風平浪靜,也能延續貞觀一朝之文治武功,天下承平,百姓鹹寧……但長遠來看,卻是危機四伏,非嫡長即位,總歸是違背人倫常理,一次也就罷了,若長此以往,怕是人人效彷,其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何謂“人倫常理”在帝位繼承這件事上,“嫡長子繼承製”就是人倫常理,“宗祧承繼”是普天之下公認的法則,正因為有這樣的常理、法則存在,才避免了無窮無儘的傳承爭端。
太宗皇帝發動“玄武門之變”殺兄弑弟,而後逼父退位、登基為帝,已經將常理、法則踐踏於腳下,如果晉王再以嫡三子之身份克繼大統,是否意味著大唐的地位傳承再也母須遵循“宗祧承繼”之法則,可以無視“嫡長子繼承製”的常理
這將埋下巨大的隱患,往後大唐的每一次帝位傳承都將伴隨著腥風血雨,畢竟有“先例”在,麵對九五至尊的皇位哪一個皇子又甘心拱手相讓呢
不爭,永遠得不到;爭一下,或許就能得到……大唐帝國即便再是威服四海、國力無窮,也終將在一次又一次的皇位爭奪之中耗儘最後一分元氣。
所以房俊在堅定支持太子順位繼承這件事上,是很有道理的。
李承乾並未因為李勣的肯定而有所欣慰,反而幽幽道:“所以……朕隻是占了生得早的便宜”
其餘便一無是處了
李勣:“……”
這皇帝應該是鑽進牛角尖了
他頓了一頓,說了一句不是安慰的安慰:“……生得早就足夠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然而這世上從來也不曾存在什麼公平,項羽王霸之氣冠絕宇內,終也要烏江自刎,劉邦市井小兒寡廉鮮恥,卻得享天下登基禦極,哪裡有什麼公平可言
很多時候早走一步、早生一日,就足以注定很是事情了,任旁人才高八鬥、謀算天下,也終究無法企及……
李承乾轉過頭,目光幽幽道看著李勣,半晌才說道:“英公還真是言辭犀利、會安慰人。”
李勣不理會陛下言語之中的揶揄,笑了笑,澹然道:“陛下能夠坐在皇位之上,就已經是天命所歸,何必因為有人欲壑難填、不忠不孝就去懷疑自己呢”(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