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利爾把藍信封湊到麵前,聞到一股刺鼻的異味。這似乎是劣質膠蠟的殘餘。可以想象,通靈者打開信封時,哪怕她非常小心,也不免粉碎了凝蠟。
這是誰的信?他心中首先升起一個疑團。它裡麵寫了些什麼?顯然這是第二個。
破解它們迫在眉睫。尤利爾暫時放下探索魂靈秘儀和尋找幽靈的計劃,轉而撥開德拉的藏書三本個人手記,一疊意義不明的畫冊,兩本『遺跡符號鑒賞』上和下,一本魔文書寫、頌揚未知神靈的讚美詩集『靈感之章』,以及兩本故事書『倒吊塔女巫傳記』、『寒地舊事』。
他首先拿起手記,輕輕抖動,一堆紙貼雪片似的飛出書頁,上麵全是德拉補注的內容。接著是專業書籍,裡麵夾著一頁通訊錄,種子標記著“帝國學院九十九周年共畢業生慶典·口袋講座”的字樣,並在後邊劃了個叉。尤利爾猜測她獲得種子後嘗試培植,但三色堇並沒有盛開。
很可能是種子的獲取渠道存在問題,他心想,對方根本沒想過聯係她。
讚美詩集的封麵加了鎖,從厚度判斷,裡麵沒有夾東西。最後的故事書卻與眾不同,尤利爾倒出了許多陌生信件,一張藍色信封,以及兩張日程表。
他將它們一一拾起,觀察表麵。其中信件的類彆不難區分,顯然通靈者小姐保存信件時,隻是按照內容的相關性夾在了書頁中。據此判斷,最初的幾封信的內容或與靈魂職業密不可分。
但尤利爾在『倒吊塔女巫傳記』中又找到一封藍色信件,莫非她放錯了?還是說這類信件的內容通過細化,合該放在不同的書籍裡?尤利爾考慮著兩本書的關係,手中展開了日程表。
這時,他發現了熟悉的名字。
『……星期第六天,瑪格達萊娜前往公館,但未進入其中。』
『次日淩晨,察覺棕精靈的生存痕跡,證實其存在……』
『……已探明,瑪格達萊娜女士的住所失去人跡……』
餘下的文字記錄了些許瑣事,但全部都與瑪格達萊娜有關。他終於確認這個名字指代的就是那位女巫,那位神聖光輝議會的榮譽樞機主教、大預言家、獲得白之預言的豎琴座女巫。
“你調查過她的行蹤。”尤利爾不禁低語,“為什麼?”
他重新打量兩封藍色信件,猶豫著是否打開。最後,學徒還是移開目光,關注起分彆收夾信件的兩本書。
『靈魂職業的方向分析』
『倒吊塔女巫傳記』
德拉·辛塞納。尤利爾心想。一位罕見的、不屬於任何神秘支點的通靈者,靠給死人的靈魂傳話為生。他隱約猜到了她的目的。畢竟,人們都會為自己的前途而考慮。
她想轉職做女巫……但怎麼辦到?尤利爾沒見過神秘生物能放棄自己已經選定的道路,轉而走上另一條路。雙重職業更是荒唐,因為凡人隻有一個靈魂,一把薪柴,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也許隻是實驗。學徒摸索過蓋有十字章的回信。她想過聯係寂靜學派,但信件卻被半途退回。
然而她仍找到了一位法則巫師,“神學家”羅珊·托斯林,她們因魂靈秘儀扯上關係……又或許這件事發生在寄信之前。不論如何,尤利爾無法肯定。
他趕快尋找記錄,終於在藍色信封邊角找到了日期。“燈之年。”兩年前。“剛巧還是最後一天。”
這是後一封夾在『倒吊塔女巫傳記』裡的信,尤利爾意識到德拉原本抱著希望來到羅盤高地,想要尋找豎琴座女巫瑪格達萊娜,但後者居然已經離開了住所。她在燈之年離去,最後抵達的地方是羅盤高地下的黑城,具體地點正是這間幽靈公館。
她一定追過來尋人,但公館裡也沒有目標。瑪格達萊娜早就離開,議會的夜鶯證明她前往了斯克拉古克,一個靠近寂靜學派和法夫坦納的中立國。
不論這兩年中發生了什麼,尤利爾心想,瑪格達萊娜不久前去世,德拉卻又回到了公館。
因為魂靈秘儀?因為這兒的幽靈?還是說,女巫瑪格達萊娜?
尤利爾脊背一陣刺痛。他從沉思中驚醒,感到頭暈目眩,不禁伸手去碰觸後背的傷口。由於魔力捉襟見肘,他未能徹底愈合傷口,眼下它們發熱、發漲,不斷傳來存在感。他終於意識到自己無法再集中精力,分析、猜測、思考,每一樣都不可能。
“諸神原諒我。”尤利爾低聲說。此刻情況非同尋常,他實在顧不得了。“還有辛塞納。尤其是辛塞納。”
他打開了藍色信封。
第一封是密信,其中用飽含希冀的口吻訴說了寄信人對豎琴座女巫的種種敬意,並附上一張複雜的魔文圖。第二封信夾在德拉自己所著的書中,內容也清晰得多。
「尊敬的娜梅教授,恕我冒昧來信……」
「……我無法拒絕你,這並非隻是一場交易。但請允許我在這裡結束自己的實驗……我堅信,請注意,我堅信——她的失蹤與這個地方有關。月圓之夜曾有人聽見這裡傳來焚燒的聲音,當時女巫就在附近,她一定……」
「……確實存在某種聯係。她的研究觸及到真相,引來了災禍,對方目的明確,而且輕易便能找到她。我不清楚她為什麼沒有尋求保護,也許她認為信仰足以庇護她……或者信仰和議會統統無法提供幫助。」
瑪格達萊娜曾來過幽靈公館,尤利爾心想。但聯係?什麼意思?德拉竟認為這位女巫的死與公館有關!這裡究竟有什麼秘密?
他繼續讀下去。
「……他們拒絕服從,任何命令都被拒絕……儀式無法實現……」
「幽靈沒有回應,我看到的要麼是瑣碎日常,要麼是瀕死的光景。很難想象古人的生活,即便是神秘者,也被貴族欺淩地抬不起頭,簡直是沒骨頭!更何況,這該死的幽靈頭腦裡裝滿了不堪入目的東西……」
「這次我幾乎抓到他了,但忽然有風吹進窗戶,閣樓也傳來響動……它逃走前留下了死亡景象,其中並未提及永生之神。」
「……碎月升上歌女座。當時它們一定逃去了地下室……」
她在這裡實驗。尤利爾明白了。她一次又一次舉行儀式,企圖召來幽靈。兩年前她來向瑪格達萊娜求教,希望成為豎琴座女巫,如今她已是經驗豐富的通靈者,但她再次回到這裡,在瑪格達萊娜離世之後……這或許意味著德拉也在尋找此地的秘密。她至今未能解開公館的謎題。
「我會注意他的動向。上次的解答我已作了解,真實情況是,命運女巫閣下用神秘力量隱藏了他的位置。」
「……拓印者11776,寒月之年收獲月第二星期,第三天。」
命運女巫,他想,她隱藏了誰?羅瑪?……但信中寫明是“他”。這一次,尤利爾再也不敢抱有幻想。
學徒找出教會的寄回信,不假思索地拆開來瞧,發現內容雖是追問“娜梅教授”的真實身份,但時間卻是在白夜戰爭期間。他鬆了口氣。
自然,這什麼也證明不了,尤利爾心想,但我真的無法判斷嗎?而且她與學派確實有過聯係,哪怕隻是寄回信。
他接著將手伸進口袋……
……找到一張卡片。離開鐵龍港時,海倫閣下將它交給學徒,以免他在對付蓋亞教會時受到傷害。不過喬伊與他同行,卡片並未有機會使用,此後他便忘了它,卻也讓它跟隨自己直到今天。
尤利爾本沒想過它的用處,然而事到如今,他終於開始思索在蜂蜜領和安托羅斯,從沒有偵測站靠占星術找到過他的蹤跡;在聖城讚格威爾和黑城,議會也並不知曉他的到來。甚至是在遠光之港,他對喬伊撒謊自己要回到伊士曼,卻偷偷來到鄰國布列斯,高塔並未對此有所反應。
還有此刻。學徒很清楚,兩位法則巫師正在黑城搜索,意圖得到“聖經”誓約之卷。她們最初獲知我的位置是通過德拉的通訊,而非魔法、占星術乃至巫術。
“或許隻是巧合。”他對房間裡的幽靈們說,但魂靈秘儀靜靜懸浮,無動於衷。
尤利爾不喜歡德拉·辛塞納,也不相信她能裝出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樣獲取他的信任,說到底,通靈者小姐缺乏夜鶯的素質,她通風報信的手段也過於直白。也許當時她根本不認識我。
他也有辦法分辨。卡片放在指間,隻需輕輕一撕,便能證實信中所指的人不是尤利爾。然而……
如果裝作沒發現,事情也不會更好。他意識到矮人領隊佩欣絲也處境不妙。霜巨人妮慕會把通靈者帶到她們的秘密據點,假如德拉是羅珊的夜鶯,聯盟的儀式就全完了。夏妮亞找不到我,一定會去阻止她們。不論德拉的身份是否證實,夏妮亞·拉文納斯可是已經證實了她是所有人頭頂的威脅。
我要怎麼辦?尤利爾不安地摩挲卡片。相信德拉,把一切交給命運?或者撕掉卡片去麵對一位暴怒的法則巫師?往好處想,也許夏妮亞阻止聯盟儀式的心願更勝過找他的麻煩,但這將導致妮慕和佩欣絲等人通通送命,似乎並沒好到哪兒去……
“也就是說,非這麼乾不可?”他忍不住開口,“是這個道理嗎?”
尤利爾環顧四周,沒人回答。當然沒人。
大概命中注定我要挨一頓揍,他可憐地想。早知道這樣,我在校場時就讓夏妮亞體麵一點了。這都怪喬伊。使者每次在訓練都好像在下死手,以至於他拖住夏妮亞、讓妮慕和德拉逃走時,忘乎所以地把對方當成了沙袋。
事已至此,再沒什麼好猶豫的了,尤利爾隻得滿腹牢騷地想辦法給夏妮亞找麻煩。陷阱和障礙自不必說,學徒考慮藏進最不起眼的影子裡,儘可能讓她多找上一陣子。
當然,這些小把戲會增長夏妮亞的怒氣……但反正尤利爾乾什麼她都不會高興。那正好,這女人越狼狽,我越高興。隨她想怎樣。都見鬼去罷!
他把書丟到一旁,硬殼封麵重重砸上地板。就在這時,閣樓裡傳來一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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