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裡有令人震驚的成分。拉森原本知曉這回事,但此時再提起,他忽然意識到真相似乎與想象中不太一樣。“那他也是……”
“……無名者?”先知微笑,“當然。否則秘密結社隻會當他是凡人,不會接納他,向他分享消息。”
一個無名者,拉森心想,卻是秩序的夜鶯。諸神在上。這遠比支點間互相刺探來得沉重,身為惡魔,意味著他放棄了作為秩序生靈的一切權力,人們該怎麼信任他?說到底,是我們會挑選心向秩序的情報員到惡魔結社去臥底,還是他本身就是火種儀式的漏網之魚,不得不到結社尋求一線生機?“這……這麼乾恐怕不妥當。”他委婉地表示。
“我們都了解,此人冒著極大的風險,但沒他卻也不行。”先知以平靜的口吻說,“尹文捷琳親自安排了夜鶯計劃,我負責掩蓋命運痕跡,幫助他加入霧星結社。伯納爾德應該隱約察覺到我們的動作,但不了解細節。彆擔心,寂靜學派裡或許還有背叛者,也絕不可能是咱們的‘第二真理’大人。”
拉森明白了“三位聖者都支持。”
“就是這樣。惡魔是共同的威脅,霧星結社尤其危險。它不同於其他的小型結社,例如互助會之類的玩意,無星之夜……這是個背叛者的聯盟,黎明之戰遺留的禍根。”先知握緊拳頭,拉森很少見到他如此鄭重。“即便是我們,處理時也必須慎之又慎,稍有缺漏,邪龍的災難或將重演。”
拉森感到不安。每次先知提起這個話題,他都覺得無從加入,仿佛曆史中掩埋著許多他不知道的危險秘密,隻有親曆者才能察覺。
“因為國王?”白之使開口。
“惡魔獵手之中一直都流傳著一個預言。”先知沒有正麵作答,“霧星結社曾是先民時期黃昏之幕的後繼者,為探尋神秘的儘頭而觸犯禁忌,是末日動亂的發起者。‘黃昏之幕’打開了地獄之門,正是其狂悖無知的證據。”
關於預言,拉森以為自己了解得夠多了。但霧星結社和末日……“這裡還有個不是惡魔獵手的家夥,諸位。預言?國王?什麼意思?”
白之使無意為他解釋,顯然這點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惡魔結社是有首領的。”導師告訴他,“‘國王’正是指代此人,雖然他的國家隻有指甲大,卻有無邊的野心。黃昏之幕是如何打開地獄,喚醒邪龍,他對此一清二楚,而這些並非他的目的。我了解這個人,地獄、戰爭和末日於他不過隻是手段,他真正要的是統治,就像神秘領域的國王。”
“七支點的國王?就像勝利者?”
“他是這麼想的。”聖者大人一聳肩。
拉森覺得很滑稽。“莫非他以為神秘領域和凡人王國一樣,靠血脈和家族維係?”
“真是令人追憶的思潮。”先知搖搖頭。
“世襲是虛榮的謊言,不能讓先祖榮光在後人身上複現。”拉森指出,“凡人有種盲目的迷信,認為血統可以傳遞靈魂……但我們隻有火種。即便是先民時期,神秘者也是有特權的。”
“不管怎麼說,隻要‘國王’手握地獄的通道,神秘領域就及及可危。”
自黎明之戰後,秘密結社業已苟延殘喘了一千年。“若他以為威脅能讓諾克斯俯首稱臣,那實在太蠢。”拉森斷然道。先知不禁笑了,伸手去拿杯子。
“總有人生來是統治者。”白之使冷冷地說。
酒水蒸起絲絲白霧,入口卻並不滾燙。拉森喝了口葡萄酒,沒有接話。血統出身能決定許多東西,尤其是對白之使和導師這樣的先民,但如今時代不同了。海倫的身世於他不是問題,說實在話,他從未將她當成公主看待。
神秘在杯中彙聚,被紫紅的酒液重新填滿。我不能喝太多。拉森放下杯。“國王掌握著門,所以我們必須派夜鶯監視他的動向,大人?”
“還有他的狀態。清醒時,國王擁有非凡的躲藏能力,足以形成不被觀景台探測的神秘之地,一旦他變成惡魔,神秘之地也將不複存在。夜鶯發出提醒,我們就能及時動手,將他的小王國徹底覆滅。”
“但夜鶯失聯了。”他是死了?還是被抓住?下場大概沒區彆。拉森希望他能活下來,可一個背叛同胞、心向秩序的無名者,此人將是夾縫中不受歡迎的異類。“他是個西塔,在秘密結社身居高位,難道是……?”
“就是這樣。賽若瑪。這是他在惡魔同胞口中的稱呼,他的真名是桑明納·米斯法蘭,閃爍之池的‘夜焰’閣下。”高塔聖者發出一聲長歎,“尹文捷琳的親衛之一,也是秩序忠誠的衛士。他的失蹤讓我們非常遺憾。”
國王之下僅有七位的惡魔領主,竟有一位是神秘支點的間諜,不曉得惡魔們會作何感想。拉森稍一體會,頓時打個冷戰。
“能確定他被抓住了,還是死了?”他追問。
“外交部正在調查,想必光輝議會也在四處探聽。”先知沒有給出好消息,“尹文捷琳希望我用占星術告訴她答桉,但作為惡魔領主,國王對夜焰施加了某種手段,完全隔絕了他的神秘痕跡。”
“讓巫師去找。”白之使建議,“伯納爾德一定樂意幫忙。”
“這樁事令她不信任我們,隻有神聖光輝議會收到了西塔的請求。他們立即派出人手。”
“露西亞信徒會像夜裡的燈籠一樣顯眼,沒可能藏住。”
“議會無功而返。”先知同意,“如今秩序已與結社開戰,找到那夜鶯難如登天。依我看,隻有勝利能救他一命,而且越快越好。”
自然,打下惡魔據點,俘虜便能得到解放。拉森早已放棄思考秩序夜鶯的處置方案。在他眼裡,對方估計很難有凱旋時刻,更彆提宣揚出去了。西塔不會死亡,對方被惡魔殺死後,很可能已在閃爍之池重生。沒準消息就是這樣傳遞回來的……
“你怎麼看,統領大人?”先知扭過頭。
統領沒有回答,凋像般紋絲不動地安在原地。彆讓我去,他的藍眼睛這麼說。
拉森覺得他也很顯眼。不論是在秩序支點還是在秘密結社,人人都會注意白之使的動向。先知將他留在總部,於深陷動亂的屬國是壞事,於高塔總部卻是安全的保障。“魯賓閣下提議讓外交部支援戰場,以便清剿惡魔的餘黨。最近審判者和聖騎士都忙得脫不開身,雄獅閣下沒帶人手,我們或許該調占星師和使者給他,儘快加速戰爭進程。”
“隻有惡魔獵手才管用。”聖者仍沒同意,“占星師或能協助,但使者是不成的。彆以為外交部真的能與聖騎士團相比,拉森,他們是護衛,不該當成戰士使用。”
“有什麼區彆?”
“神秘度相差無幾,但服從性可不同。”導師指出,“事實上,天差地彆。噢,我不是指責你。”他對在場的外交部長表示歉意。“但外交部使者其實隻能進行情報或者防衛工作,在三千年來這都是他們的全部職責。高塔內的執法隊是極限,不過你瞧,他們連這也做不好。”
恐怕是這樣。拉森咳嗽一聲,終於從青之使帶來的幻想中回歸現實。“倘若我們無法支援,雄獅閣下也隻能起到傳遞預言的作用。”
“這就夠了。外交部原本就是乾這個的。”
“那帷幔山脈裡的惡魔怎麼辦?”
“交給寂靜學派的審判者。”白之使忽然說,“等到最後,斯特林會親自出手的。”
拉森皺眉“第二真理?”簡直是小題大做。
“還沒注意,拉森?開戰以來,整個寂靜學派如臨大敵啊。”先知的微笑是如此神秘,“伯納爾德·斯特林比我年輕很多,想來還沒活夠。”
“國王不會放過他。”白之使的語氣令人恐懼。
“而我們也不會坐視。”聖者放下酒杯。“不過你真不感興趣?魯賓的執法隊可以保護天文室的占星師,我們不用上戰場……如今聯軍正缺一位有力的指揮官,才會群龍無首。”
聯軍元帥。拉森無意識地活動手指,感到關節肌肉的僵硬。他的血液似乎也隨之凝固。緊張帶來的錯覺。我有什麼可緊張呢?他不明白。
很長一段時間,房間裡沒有人說話。統領沒有碰酒杯,燈焰輕輕搖晃,昭示著氣流穿過人們肺腑留下的痕跡。
先知望了自己的學徒一眼。也許導師是指望有人能說些什麼,拉森握緊拳頭,猶豫著是否開口。事到如今,說他還沒意識到問題,那真是撒謊。身為大占星師“艾恩之眼”閣下,本就對預兆極其敏感。事實上,關於青之使的執法隊,西塔女王和第二真理,關於聯軍的指揮官,外交部的暗潮……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隻是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麼快。
饒了我罷,他心想,可不是我的主意。但作為得利者,拉森知道這時候自己還是少說兩句為妙。
他的沉默宣告了一種態度。這並非是討論,在高塔先知“黑夜啟明”狄摩西斯窄小的實驗室裡,三個人都明白其中含義。
“他們不缺。”白之使說。他的眼睛裡似有火焰跳躍,讓目光也有了溫度。拉森低下頭,不與他對視。沒必要在這時候生事端。
聖者點點頭。“那就先這樣辦。教授,你最近成果如何?還沒有擺脫紅之預言?”
“避開預測戰爭大方向,艾恩之眼都能正常工作。”拉森暗自鬆了口氣,“帷幔山脈的清理結束後,下一步輪到瓦希茅斯。”
“無聊的狂熱複國份子。又是些可悲的人。他們近來可有異動?”
“根據光輝議會的情報,瓦希茅斯光複軍團還在衝擊布列斯邊境。由於聯軍早已兵分兩路,留下的人聯合凡人王國,足以拖延到主力回返。”
穩步推進的戰況令導師很滿意。“很好,拉森,繼續下去,很快就能見到成果。不過需要修改次序,我找到了疑似無星之夜城市的位置。”
“拜恩?”拉森聽見自己輕聲問。
“疑似,拉森,疑似。需要時間核對,需要慢慢排查,找到最準確的方位,不能有一丁點兒偏差。”高塔聖者端起杯子。短暫的啜飲後,他再度開口,“這得下苦工,加瓦什和閃爍之池的歸來都將對結果產生偏差值,而我們必須一擊即中,否則後患無窮。”
“核對工作我會安排。”拉森保證。
“不,不能完全由我們接手,得讓盟友們參與進來,否則他們會疑神疑鬼直到世界末日。”先知哼了一聲,“交給巫師罷。如今法夫坦納也加入了同盟,斯特林也該意識到問題了。我想他會全力以赴的。”
拉森不明白“彆打啞謎了,諸位大人,‘國王’與‘第二真理’有何牽扯?”
回答的卻是白之使。“名字。”
“名字?”巫師不是占星師啊。
“古老的真名。”狄摩西斯發出一聲歎息,“靈魂的印記。過去一千年了,誰還記得,這曾是我們堅不可摧的誓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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