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這名囚犯極其特殊。結社對付特殊的叛徒時,給予的不是軀體上的懲罰,而是精神折磨,看上去沒那麼殘酷。照實說,希塔裡安不享受這個過程,卻也不反感。當然,這些話她永遠不會告訴塞爾蘇斯和莉亞娜女士。
希塔裡安收回思緒,拆信來讀。結果隻一眼,內容就讓她心臟狂跳。“這封信哪來的?”
“在妙手團夜鶯身上搜來的。漁夫派人去偷矩梯,那人還知道如何操縱陣紋。不過嘛,我瞧他們自有打算,若非我們及時趕到,他們就要跑掉了。”
跑到拜恩城外?可悲的選擇。死亡隻會提早降臨。“這漁夫真是個傻瓜。”希塔裡安勉強說道,“依我看,真正的夜鶯聽到的消息,都比他搜集來的情報準確。”
“他太業餘了。”塞爾蘇斯同意,“我抓到他手下的兩個小鬼,還是親信,結果你猜怎麼著?他們竟打算借助矩梯逃到拜恩外去!真是多此一舉,想死的話,找棵樹就能辦到啦。”
這話一點兒沒錯。彆看城內亂象紛呈,氣氛壓抑,但畢竟是無名者能光明正大生存生活的安全區域,現如今離開拜恩,等待他們的隻可能是獵手的火刑架。希塔裡安摩挲著信紙“不論如何,他們背叛了漁夫,還剛巧被你逮個正著。”
“被漁夫逮到,可不是送命那麼簡單。”守夜人隊長漠不關心地說,“夜鶯就該有夜鶯的模樣,結果這家夥非要他們把他當父親。這下好了,一幫半大孩子,整日偷雞摸狗,竊取機密,青銅齒輪教給他們的東西全給扔了個乾淨。”
參與叛亂,這些妙手團夜鶯不論知道多少,都已是死罪。但提起他們,卻讓希塔裡安有種罪惡感。如果沒有莉亞娜女士,我和露絲又會怎樣呢?拜恩的生活也沒那麼光鮮。也許我該感謝『懺悔錄』。
但比起妙手團的去從,信紙上透露的信息更能牽扯她的思緒。若這上麵說的是真的……
『……鄙人願奉還貴方之英傑,誠表我等之心意。眼下霧星隕落,天下澄明,我等困於生身世代,心向秩序,所求亦不過方寸喘息之地,未敢禍亂諸神之淨土。此協議呈為聖人親鑒,誓以古老諸神之見證,契約既成,不日我等將親送貴客啟程……』
不。希塔裡安否認。拜恩根本沒有什麼“英傑”“貴客”,賽若瑪早已成為地獄中人,就像被獵手俘虜的無名者,唯一的歸宿是死亡,不然我該去審問他才是。他一定是死了。領主大人殺了他,為他無恥的背叛同族的行徑。
這意味著妙手團的消息過了時。說到底,除了搭建矩梯,漁夫沒其他能耐。想必他是打探到了錯誤的消息,把維維奇等家族拖入深淵。領主無疑樂意見此。說不準就是黑騎士主動將消息散播出去……
然而在心底裡,希塔裡安不敢相信會如此順利。隻有漁夫的情報,貝盧果會不會上當?還有布倫肯,商會,他們會因為沒有確鑿證據的風聞參與爭奪矩梯嗎?
答桉是明擺著的。
諸神保佑,她心想,沒人是傻瓜,尤其是有錢的人。我了解這幫家夥,他們一定找到了什麼。而且事關矩梯,意味著它是一條退路。眼下獵魔運動正盛,拜恩人又能逃去哪兒呢。這些貴族究竟找到了……
一個念頭浮現在她的腦海中。“領主大人在哪兒?”希塔裡安問。
“問我?這我怎麼……”忽然腳下傳來劇震。希塔裡安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守夜人隊長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讓她站穩。他似乎要說什麼,但與震動同時傳來的還有爆炸般的聲響。她嚇得尖叫出來。
塞爾蘇斯沒有喊叫。他把她拉倒,以身體掩護。無數器物跌落粉碎,桌椅和家具朝窗戶滑去,最終七扭八歪地停在地毯邊緣。巨響過後的幾秒鐘,希塔裡安的耳朵仍充斥著嗡嗡的雜音。
“怎麼回事!”她竭力喘息,“總部發生了……”
“不是總部。”守夜人隊長撐起身,順手將希塔裡安拽起來。“是後麵。”
她尚未想到總部後麵意味著什麼,就在這時,忽然房門大開,無數披鬥篷的人手持利劍闖進門,將他們團團包圍起來。希塔裡安隻覺從頭涼到腳。
塞爾蘇斯手按劍柄,卻因希塔裡安在身後而不敢擅動,他怒視著他們“帕提歐!你想乾什麼?”
“這是為了拜恩,長官。”最近的人回答。他正是先前保衛守夜人總部的指揮官,此刻身上還帶著血跡。“我會解釋清楚的,二位,現在請相信我。”他轉向希塔裡安“林戈特小姐?請你和我到王宮去,一切會見分曉。”
“你瘋了!”守夜人領隊吼道。即便在此刻,也沒人相信竟然有人敢對希塔裡安出手。“她是領主的記錄官。”
“正因如此,有些事需要她的筆來記錄。”帕提歐一揮手。“請隨我來,小姐。我們絕不會傷害你。”
希塔裡安仿佛踩在雲端,隻覺所見所聞都不真實。帕提歐與布倫肯家族早有聯係,但她以為塞爾蘇斯已經控製了局麵。還有先前保護建築的神官……說到底,自渡鴉參謀團攻打總部開始,一切便已亂了套。
我必須保持冷靜。“安利尼大人。”她輕聲說,“你在嗎?”
房間裡沒人回應,但希塔裡安餘光瞥見地板的花紋扭曲起來,細小的絨毛形成一行露西亞神文『去吧』。
某人回應了她。諸神在上啊。希塔裡安的眼睛閉上又睜開,直到確認花紋真的出現了變化,而非是種幻覺。微光領主安利尼,他果然在總部,還正看著帕提歐脅迫上司。
局勢撲朔迷離,但微光領主就在總部鎮守。她告訴自己,再壞的結果也壞不到哪兒去。這裡邊一定有我沒弄明白的事。
“彆動手。”她對塞爾蘇斯說,“我很快回來。”
“王宮發生了什麼?”
“沒人知道。”帕提歐替她回應,“為了拜恩的未來,我們必須知曉真相。請稍等片刻,長官,林戈特小姐,我向你們發誓,我絕對無意冒犯。”
“你對我解釋可沒用。”守夜人隊長不假辭色。
“等結束後,若領主大人要我的命,我也心甘情願。”帕提歐信誓旦旦地說,“請諸位相信我。”
若他這話是欺騙,希塔裡安也無計可施。她見到塞爾蘇斯時,局勢便已脫離了守夜人的掌控。貴族聲東擊西,先攻打總部,再暴露矩梯,牢牢抓住了守夜人的注意力,黑騎士派人到維維奇莊園去收拾局麵時,這幫人終於暴露了真正的目標王宮。
但她還是小看了事態。當他們趕到王宮時,聖門前已聚集了上百人。這些人有許多熟麵孔,來自布倫肯和維維奇,來自教堂和偵測站,來自守夜人和傭兵團,甚至來自青銅齒輪,那撫養孤兒的救助機構。不僅是貴族!各行各業說得上話的人,如今都在聖門前集合。
他們幾乎能代表大半個拜恩,希塔裡安在心裡呻吟。諸神救我。
“林戈特小姐。”薩斯貝·布倫肯率先開口問候。他身高背闊,樣貌威嚴,領子前係著天鵝絨披肩,胸口飾以沉重的藍金三角紋章。他騎馬走在一群氣宇軒昂的紳士隊伍最前,一名旗手緊隨其後,布倫肯家族的徽記在半空飄揚。
“布倫肯爵士。”她勉強回以問候。話說出口,才發現自己說錯了稱呼。這家夥隻是自封的貴族,我沒必要稱之為“爵士”。真是活見鬼,澤佩的氣場根本無法與此人相較,更彆提他背後的貴族們了。
“我收到了你的邀請,但事務繁忙,隻得讓我兒子代替我赴約,真是萬分遺憾。”他看起來不怎麼遺憾。“澤佩是個年輕人,為人高傲自大,狂悖無禮,統統源自於我的疏於管教。本人為此深表歉意。若他的言辭多有失禮,還望你能寬宏見諒。”
“這不要緊。”希塔裡安不是來討論貴族少爺的態度問題的。比起當前狀況,任何事都可以往後放。“大家聚在這裡,有何貴乾?”她直奔主題。
“我們請求覲見國王陛下。”一人回答。“拜恩正值危急存亡之刻,陛下的決策是我等的一線希望。”他大聲說。
“還有遷城到加瓦什的事。”不知是誰補充。
“封城隻是權宜之計,城內走私生意太旺,堵不如疏。”有人提出。
“守夜人非法扣留嫌疑人!桉件審理甄彆……”
“失業人員大幅增長……”
“入城難民流竄……”
“物價指數……”
人們同時開口,你一言我一語,聲音彙成急流。希塔裡安如一隻小舟,被聲浪裹挾漂蕩。聲浪衝垮了她的思維,言語交織、拚接,最後統統彙聚成不同口音的“國王陛下”。國王,他們要見國王。
“你出了許多汗,林戈特小姐。”
布倫肯的話喚回了神智。她捏緊拳頭。“噢,我……我聽不太清。大家是想要覲見國王陛下?”
“就是這樣。”某人高呼,“國王陛下!”
希塔裡安試圖含湖過去“我能理解,然而聖門的傳說……”
“傳言無人證實。”薩斯貝開口,“如今情況不同以往拜恩封鎖已久,獵魔運動如懸刀在頸,結社內憂外患,民心沸騰。了解這些事後,想必陛下也會諒解我們急迫的心情。”
他一發話,人們便逐漸安靜下來,目光如炬地注視著希塔裡安。這些人是一夥兒的,她憤怒地想。然而,一種怪異的氛圍籠罩在聖門周邊。希塔裡安打個冷戰,敷衍的話卡在喉嚨裡。
“說到底,踏入聖門之人會失蹤,已被你我證實為謠言了。”聖門前聚集了太多人,推搡之中,早有人踏過了門檻。薩斯貝一夾馬腹,坐騎邁進了王宮的領域。
他衝希塔裡安一點頭。“請進吧,小姐,距離正殿還有段距離。”
crpt;/crpt(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