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者能通過火種感受彼此。我們會理解您的,大人。共同分擔會讓您感覺好些。”
“想要做夜鶯,就不能保留無名者的聯係。”霧精靈用手指點點腦袋,“我很久沒有感受過彆人了,林戈特,你還是最近的一個。”
“這是我的榮幸,大人。”
“你才不榮幸,小騙子。看來你在拜恩,也早對花言巧語頗有心得了。”他微微一笑。
希塔裡安立刻閉上嘴,專注於施展魔法。
“給你個忠告,小姐,很多人認為活人永遠不如死人可靠,但這話對黑騎士可不適用。”霧精靈領主輕聲說,“國王陛下決不是首個遭他背叛的上司……加瓦什原本的死海之王,發動兩百年前亡靈之災的罪魁禍首。千萬彆忘了,當時黑騎士和‘蘇生’魯斯文、‘咒厄’騎士同是他的下屬。”
希塔裡安皺眉。這是個不太妙的例子,但根本動搖不了什麼。她決定保持緘默。
“總之,身為上位者尚且結局慘澹,當他的屬下更彆提了。”霧精靈不懷好意地提點,“那些搬去沉淪位麵加瓦什的人,什麼時候能知道自己生活在與秩序聯軍預定的作戰前線呢?”
“那隻是借口。”用來說服你放棄奧格勒瑟爾。“亡靈會保護他們。”希塔裡安說。
“那麼亡靈從何而來呢?據我所知,隻有死人才能誕生新的亡靈。”
希塔裡安的心沉了下去。她知道自己必須理智地思考,然而那些經她之手傳遞的信……一些小型結社拖家帶口來投奔,流浪在外的無名者尋來拜恩,還有許多奧格勒瑟爾人,其中的幼兒女卷被“青銅齒輪”安排妥當,殘病孤老由拜恩國立醫院收留,壯年男性則大多充軍作戰……然而這些人就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聯軍的九牛一毛。七支點和秘密結社的體量是不同的。
但正麵戰場上,結社雖然節節敗退,卻還未全線崩潰。
希塔裡安早知道“鋼與火”的事。關於士兵的問題,她已經很久沒有考慮過了。黑騎士命令加瓦什的幾位亡靈騎士源源不絕地製造出骸骨軍團,還將奄奄一息和病重難返的人打造成合格的戰士。這些人稱自己為“不死者”,永遠不會再為傷病疲累操心。
不用說,曾被瘟疫侵襲的奧格勒瑟爾裡,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成為了不死者。明顯“深獄領主”對此難以釋懷。
“結社危在旦夕,大人。許多手段儘管代價不菲,也必須利用起來。”希塔裡安一邊用魔法,一邊安撫。她更像是在說服自己。無論如何,不死者本應是我們所保護的同胞,而非製造戰士的消耗。“沒準我們很快也會加入其中。”她自嘲道。
“已經四天了。”
是尤利爾離開的日子。希塔裡安不動聲色。她知道拜恩的倒計時。“還有一天呢,大人。”
“不。就是今天。”一陣奇異的微笑掠過他的嘴角。“深獄領主”懷特海德站起身,走到窗前。“高塔與拜恩相隔萬裡之遙,時令和晝夜存在偏差……大概就是一天的時間。結社的神秘防護已經消失了,外麵升起的就是露西亞……黑騎士不在拜恩,尹薇格特也逃回了蒼之森,這裡隻有安利尼和帕琪尼斯。兩個無能之輩。噢,還有我和你。現在你還覺得自己是知曉情勢的一方嗎?”
希塔裡安僵在原地。今天?她的大腦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他的計劃,沒人知道。加瓦什,拜恩,無星之夜,逃是逃不掉的。”懷特海德低語,“瞧吧,希塔裡安·林戈特,等待我們的究竟是秘儀陣列的清除,還是一道真正的曙光?”他笑了。“前者也不算壞,你不是說,可以加入死人的行列嗎?”
他瘋了。希塔裡安心想,再也維持不住魔法。神秘效果消除後,被強行撫平的心緒如沸水般翻滾。她匆匆告辭,逃也似的衝進走廊,無數念頭在腦海中閃爍。
然而離開書房後,她卻不知要做什麼。拜恩暴露了,敵人很快會降臨。沒人告訴我該怎麼做!守夜人呢?總管大人呢?為什麼沒人安排撤離?這五天我都在乾什麼?難道大家都在眼睜睜地看著,指望領主拿出解決方法?
答桉是沒方法。希塔裡安停下來,遙望窗外通往聖門的長階。石壁上結滿清晨的露珠,門外一個人也沒有。但她很清楚這不過是暫時的,拜恩很快會蘇醒,開啟新的一天。也許就是最後一天。黑騎士不在,我們退無可退……
她開始慶幸尤利爾不在拜恩。姐姐露絲和莉亞娜女士,她一心愛著的穆魯姆,甚至是見過幾麵的鄰居都早早去往了加瓦什。不論沉淪位麵如今開戰與否,情勢也不會比拜恩更糟。秩序是會將矛頭對準真正重要的目標的。
至於留在城裡的人,要麼是戰士,要麼是不值得拯救的同胞,畢竟前去加瓦什也是需要代價的。可能這就是大家都沒什麼動作的原因,他們早就準備好了。隻有希塔裡安,知道得太多,卻又不足以看清局勢。這都怪尤利爾,他給了我虛假的希望……
現在她理解布倫肯家族了,若我有求生之路,肯定也不顧一切地去嘗試。等待死亡到來是多麼難熬啊!
希塔裡安走到長階前。聖門籠罩在薄霧中,階梯漫長而又神聖,充滿神秘誘惑,仿佛通往未知之境。若門後不是拜恩城就好了,她呆呆地想,若我能逃離神秘領域的追捕,像隻真正的夜鶯穿過門扉,飛去加瓦什的家人朋友身邊,飛到諸神賜予我們的天國,教秩序支點永遠也找不著。
她慢慢坐下來,將鬥篷墊在身下。石階很涼,露水又潮濕。反正我再也不用關心怎麼清洗它了。也許很快敵人就會撕碎它,連帶身上的衣裙一起。希塔裡安可是見識過戰爭的。
其實我根本沒變化。希塔裡安心想。我一直都是世間的流浪兒,總是無處可去。她旋即想到自己曾希望與敵人作戰,最後英勇無畏地犧牲。
她伸出手,打量它們,上麵連一丁點兒握劍的痕跡都沒有。這是乞丐的手,小女孩的手,軟弱無力。希塔裡安不禁微笑,一邊發起抖來。或許敵人也會砍掉它們罷。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號角聲如低沉的哭泣,在城市的一端響起。這隻是開始。一聲接一聲,從東到西,自南向北,接連不斷的號角聲齊齊加入了奏鳴。響聲逐漸變得嘹亮,幾乎要刺破夜幕,在冷風中迸發出震懾人心的高昂的強音,將整座城從陰鬱迷亂的睡夢中喚醒。與此同時,大雪如傾倒般落下,眨眼間遮蔽了天穹。
他們來了。希塔裡安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聯軍找到了我們,就要攻破拜恩的城門了。她想象守夜人率領無名者們在城樓上放箭,守在門前的隊伍揮舞長矛和斧槍奮力抵抗。四處煙霧彌漫,火焰熊熊,利刃穿透士兵的血肉。他們多久會來到王宮?她不知道。
她聽到蹄聲,腳步和淩亂的呼喊,夾雜著一兩聲驚叫。若非離得太近,這些聲音該統統淹沒在號角聲裡。誰?希塔裡安盯著聖門。誰?她有七個答桉可供挑選。是誰?
連綿的雪霧中,走出一隊黑色的騎兵,他們披著與希塔裡安一樣的鬥篷,如黑壓壓的烏雲飄入聖門。奪目的旗幟在人們頭頂飛舞,深藍緞麵上,銀線繡出一輪完整的圓月。這是守夜人的旗幟。
就在這時,司令官塞爾蘇斯已跨越了台階,將她一把從地上提起來。他身後跟著的都是熟悉的麵孔,麵帶笑容,狂呼亂叫。
希塔裡安頭昏腦漲,無法思考。她被迫站起身,差點兒兩腳懸空。塞爾蘇斯和他帶來的騎兵一樣興奮,唾沫和雪片一起亂飛。她竭力去聽那些呼喊的內容。
“聖者死了。秩序聯軍自己打起來了,神秘支點在互相攻擊!”夾雜著塞爾蘇斯的大笑。“領主大人萬歲!皇帝萬歲!拜恩帝國萬歲!”人們歇斯底裡地歡呼。“萬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