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句話說,隻是皇帝陛下有點想他搬出未央宮的兒子了,所以把人留下來聊聊家常。
“在承明殿說話還是太嚴肅了。”
承明殿是皇帝與諸臣平日裡議事的地方。雖然不像未央前殿一樣具有重大的禮儀性作用,非帝王登基、入殯或是禮拜丞相外不可輕啟,但就其政治含義來說,卻是真正意義上“朝廷”的所在之地。
如果在這裡談話,那顯然更像是皇帝對太子極具君臣色彩的諄諄教導,而非父親對兒子日常生活的關懷了。
劉恒起身走出幄帳,含笑道:
“到溫室再說吧。”
溫室殿才是皇帝日常生活起居、辦公理政的地方。
劉啟自然應聲。隻是回答完後,他下意識抿了抿唇,嘴角不是很開心地向下彎了點弧度:
——他就是猜到他父皇要這麼說,所以才想搶先將談話的場合控製在承明殿。
劉啟很早就開始參與聽政,對承明殿相較起來更為嚴肅莊重的氛圍早已脫敏,完全不覺得在這種正式場合進行父子談心有什麼不便。
與之相反,他倒不是很喜歡在這樣的季節,跟他父皇在溫室省談話。
溫室、溫室——顧名思義。
這是一個冬季會很暖和的宮殿。
當然。現在是夏季,溫室很多保暖措施都不會布置,淩室的冰也應該早早在皇帝的居所供上了,溫室的溫度應當很宜人。
可劉啟心理膈應。
太子殿下麵無表情:
等孤登基之後,孤一定要修一個和溫室相對,在夏季特彆涼快的彆寢。到時候就叫它清涼殿。
……好吧,想想還是太花錢了。算了,又不是沒有淩室供冰。
這世上沒有多少是想到“沒錢”還不能放棄的事,尤其對一個生性不愛花錢的人來說。
溫室殿雖然和承明殿相隔了一道禁門,從相對公共屬性更多的殿中進入了作為皇帝私人所有領域的禁中,但直線距離也並沒有多遠。
劉恒先回後室換了一身常服,這才出來好好上下打量了一番乖乖站在堂前,低眉順眼著的兒子。
“——昨晚沒睡好嗎?”
朝會上隔著拉起阻擋蚊蟲的幄帳,心神又幾乎全都放在政事上,劉恒這才發現劉啟眼下竟然帶著淡淡的青黑,顯然是睡眠不足。
從小養大的兒子,他心裡當然有數:劉啟不是那種明知道第二天有正事還會放縱自己的性格。那就隻能是遇到了意外,被逼無奈。
“……休沐的時候遇見什麼事了?”劉恒沉吟了片刻,做出了精準的判斷:“晚上夢魘了?”
畢竟又不是太子剛剛搬出未央宮那會,還要擔心是不是換了環境沒適應過來。最簡單能觸發意外的就是休沐日的時候。
劉啟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隻精簡地應了一聲,沒有過多解釋。
……要不然他還能怎麼解釋啊?真相說出來,真的不怕被他父皇用一言難儘看傻瓜小孩的眼光盯著嗎?
劉恒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這幅表現,嘴角很快就掛上了笑意。
但他也沒有追究劉啟短促的回答,更沒有點破兒子很明顯有事想瞞著他的態度,相當寬宏大量地揭過此事不談,轉而關心起孩子的日常生活來。
“最近身體還好嗎?有記得讓周仁幫你看著嗎?他怎麼說的。”
周仁,字文,是劉啟現在的太子舍人。劉恒當初之所以點他侍奉太子左右,就是因為他是以醫術被推薦到皇帝麵前的。
為人又小心謹慎,陰重不泄,寧願被人懷疑是以色——好吧,跟太子比起來好像顏色還不夠出色,都從未對外界透露過自己還在幫太子看病,對太子的身體狀況更是三緘其口,是個相當好的近臣苗子。
“挺好的。周舍人也說兒近日身體康健,沒什麼問題。”
劉啟被劉恒那複雜的一眼看得有些頭皮發麻,但萬幸的是親爹還是縱容了他的小心思。鬆了一口氣,他很輕鬆平靜地回答道。
自從他幺弟,現在定諡號為懷的前梁王劉揖,兩年前因為墜馬不幸沒有留下後代就英年早逝,連帶著折了一個自責的梁王太傅賈誼之後,劉恒對於剩下為數不多三個兒子——尤其是太子的身體就格外關心。
“嗯,那就好。你讀書之餘,還是不要鬆懈弓馬。”
劉恒對這樣的答案自然滿意。
父子倆又就其他方麵簡短噓寒問暖一陣,確保太子沒有在他不注意的時候出了什麼小毛病後,皇帝看看時間也差不多該處理政事了,便痛快地把親兒子轟出門乾活去。
看著太子規規矩矩跟他道彆準備下堂出門的背影,劉恒冷不丁地開口:
“下次休沐去看看你阿姊,省得晚上繼續夢魘。”
年輕人啊,什麼情緒都能寫在臉上。
太子殿下的背影頓了頓,堅強地裝作自己啥都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