丟人是真的很丟人,嘴硬也是真的在嘴硬。
但等到下一次休沐的時候,太子殿下還是身體很誠實地決定擺駕長公主府。
……主要不僅他父皇這麼交代過了,他阿姊都給他寫信了誒。
儘管對於劉嫖信中頗為戀戀不舍,洋洋灑灑寫了幾大段的“忍痛割愛”,劉啟還是有些躊躇:
他姊好像沒有跟女人交往過密的嫌疑。
但她好像真情實感地特彆喜歡那位她說要引薦給他的美人。
而他們父皇有和男人交往過密的行為。
他姊向來認為他的教育受他們父皇影響很大。
太子殿下抿著唇,目光遲疑地盯著長公主府的正門,罕見一臉凝重地猶豫了。
……但他真的沒想過和男人交往過密。
真的。
並不知道自己未來將喜提頭銜“矗漢三直男”的孝景皇帝沉吟徘徊了一陣,最後還是一咬牙,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彆管他姊要給他推薦的美人是什麼性彆,反正長公主府上又不是沒有正常美女!
他現在是真的需要一些其他刺激,來轉移那天驚鴻一眼偏偏還絕對得不到的糟心感。
長公主命人將幄帳放下。
層層薄紗輕飄飄地在空中展開,遮掩住幕後佳人明豔的容顏。可它輕薄的質地本就甚是透光,於是又朦朦朧朧勾勒出玲瓏的身形。半遮半掩之間,儘是一派欲語還休的風情。
劉嫖細細為王娡點好絳唇,鬆開手,再端詳她的臉龐,一時竟也看得有些出神。恍然半晌,才自王娡的淺笑眸中回神,喟然發出一聲長歎:
“——幸好今日太子終於來了,我還不至於徹底暈過頭去。”
館陶長公主起身,伸手再又頗為憐愛地撫了撫佳人的麵龐,神情卻是極溫柔而高興的。
“願女君今後——長樂未央。”
她柔聲祝願著。長樂未央本是眾人生活中常用的祝賀,可隨著大漢興起,兩宮落成,長樂未央的名號就又多出一重指代,讓長公主的這句祝福更顯意蘊悠長。
“妾願長公主今後,同樣長樂未央。”
王娡抬首,盈盈一笑。
而謁者的通報聲也終於傳至。
——太子到了。
王娡側身朝向門外,等待著她登天的青雲階一步步朝她而來。
太子未至,沒有伎人會提前奏樂。
太子已至,更是眾人都屏息以待。
極致的寧靜中,王娡聽到了一道節奏穩定的腳步聲。
——、——、
每一次的落地都輕到幾乎隻有微弱的悶聲,像是來人有意收斂著自己的跫音。可他行步的速度卻並不慢,有如龍行虎步一般相當矯健。
王娡很快聽到錫鈴清脆,那是有人撩開墜著鈴器的帷簾,隨後堂前阻隔內外的屏風下投下了一片陰影。
也許是騎馬而來,又或許是未來的孝景皇帝平日裡早就因練習騎射而習慣胡服。哪怕是在夏季,太子依舊穿了一雙黑色作底的錦靴。
長公主府上雲龍紋漆的屏風背麵彩繪的流雲舞龍精致絢麗,卻也沒壓過太子靴麵上那一截金銀色火焰紋的莊重華貴。
天下最頂尖的匠人們將金銀細細研磨成粉末,調製成泥漿,就隻為了那火焰紋路流暢優美的銀白色曲線可以有著金屬的光澤,能在光照下如同真正的火焰一般流光溢彩;隻為了那疊山紋排布整齊的赤金色圓點可以有著奪目的靚麗,能在流光的襯托下依舊強壓出一份如真實火焰外焰那般的紅色。
……太漂亮了。
這甚至是如今西漢皇室已經稱得上相當崇尚簡樸後的成果。
王娡舍不得眨眼。
她有一個物質上來說遠比如今豐富時代的記憶,所以她可以在很多物質性的享受上從容不迫、坦然受之。
可那份藝術性是貫通古今的華美,可那樣精湛的工藝是不論古今的昂貴。
——她欣賞的是一個朝代權力的巔峰。
也許是因為已經登堂,稍微停留在屏風外,似乎整理了一會自己衣冠的太子重新邁步的時候,就顯得雍容雅步、行止從容起來。
他繞開遮擋視線的屏風,施施然踏入眾人視線當中。
黑底火焰紋的錦靴華貴矜重,極顯身份的深黑深衣莊穆嚴肅,暗紅色的綬帶在腰間係緊了玉環和佩劍,烏黑的長發被細細收攏進高祖所製的漆纚長冠。
太子幾乎一身都是極正的黑,極深的紅,換作常人總不免會顯得扮相老氣或沉悶。
可當他走進來的時候,卻很容易讓人錯覺滿室都隨著他的到來增添了種種光彩。
——“軒軒如朝霞舉”。
未來的孝景皇帝長了一張能將滿身肅穆打扮都襯得光耀奪目氣勢逼人的昳麗形貌,一張令王娡在看到的瞬間大腦竟然恍惚錯愕到一片空白,簡直不能更加熟悉的美貌。
那個她在長陵邑街偶然撞見的漂亮青年,那張讓她對比之後對前夫的樣貌突然索然無味的臉,她平生見過也許是她審美中最好看的美人。
同時也是她完全不在乎會長成啥樣,隻在意了對方的身世性格為人處事風格,覺得是這個時代毋庸置疑的最佳選項,滿心隻想著怎麼和對方好好合作互惠共利的未來老公。
饒是以王娡兩世為人的閱曆,這種對她來說幾乎完全不搭邊的兩個人突然合二為一的刺激也著實厲害。她一時也愣在了原地,全憑本能跟著其他人一起躬身行禮。
“……願殿下長樂未央。”
但說這話的時候,她真心實意。
幄後有人。
劉啟將劉嫖扶起後,很輕鬆就瞥見了那道人影。
“好奇了?”
館陶長公主眉眼彎彎,調侃著太子的眼神。
“阿姊將那位佳人誇得有如神妃仙子一般。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是人性。我也確實很難不好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