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啟也回以一笑,小心試探著美人的性彆。
而劉嫖並沒有發現自家弟弟這完全是捕風捉影而來莫須有的擔憂,饒有自信地睨他兩眼:“殿下這麼說來,為何不自己去看看呢?”
劉啟本是為此而來,自然從善如流、欣然而往。
姊弟二人聯袂施施而行,走到近處,劉嫖卻就此止步,隻含笑示意劉啟自己撩開帷幕。
那幄後的身影比之遠處看著更清晰了些許,饒是依舊有輕紗阻隔,卻也可見燈下照來那風流的姿態。
劉啟從容地欣賞了一會美人的身段,然後不慌不忙漫不經心地挑開了幄帳。
一隻手從薄紗中探出,接過了他手中的動作。
她卻並不肯將幄帳悉數撩開,隻打開一道小小的縫隙,仿佛是一種無聲的邀請。
那是一隻很漂亮的手。
她的手指纖長卻不顯柔弱,像是春天草木初生的枝條,透出一種生命的韌勁。她的皮膚則是一種如玉樣的瑩白,在燈光的籠罩下,朦朧中仿佛覆著一層柔光。
而她的袖口露出一截細膩的皓腕,線條是柔和流暢的優美,白皙的皮膚上俏皮地染了小小一點墨痣。劉啟下意識錯開眼去,可那一點墨黑卻仿佛烙印一樣在視覺裡留下重影,仿佛揮之不去。
太子沉默著,沒理會身後阿姊很明顯看熱鬨的態度,卻微微垂眸,順從了這場邀請。
他彎腰走進幄帳,層層輕紗拂過他的麵頰,他微微低頭,半闔著眼,順勢單膝跪地跽坐,然後抬首,睜開了眼。
她今天批了一件遠比上次華麗的錦裙,仿佛他夢中無數次得見的幻想一瞬間美夢成真。又好像他剛才穿過那層層帷幄步入帳中的時候,就如同被神話中的仙女接引登仙步入天界一樣,已然不知不覺重入夢境。
夢中的神女朝他抬眸,那宴飲上的宮燈火光沒入她的眼中,搖搖晃晃碎成一片波光樣的漣漪。
“殿下?”
她的聲音比他想象的要更清澈。
沒有唐姬的懦怯,不是栗姬的驕矜,不像程姬的嬌甜,不似賈姬的嫵媚。
她好像完全沒有因為麵前的人從那天驚鴻一瞥甚至可以從容輕佻調戲的美人,突然有朝一日變成了身份貴重的太子而失了從容。因為她不像唐姬因出身而惶恐,不像栗姬因長久而傲慢,不像程姬因討好而迎合,不像賈姬因受寵而風情。
她隻是帶著點驚訝,又帶著點小小的滿意。像一澗本就清靈的溪水,吸引住過往行人對她不過尋常,而她卻不覺得自己要為路人的身份不同做出改變。
行人怎麼能強求溪水為他改變呢?
“再次相見,殿下風姿比往日更盛。”
長公主府上的織工自然也是大漢最頂尖的一批匠人。朱、殷、蒼三色的絲線在她的衣物上以針代筆,變換著各種的技法,精心繡出段段舒卷逸飛的流雲和雲中露頭的鳳鳥。
鳳鳥乘雲,遂稱乘雲繡。
在座誰是枝頭鳳,誰是乘風雲?
劉啟不知不覺握住了她的袖口。
他感覺自己腦海之中一片混沌而陌生的情緒在翻騰浪躍,而那無數次的夢境又層層疊加在現實之上。
宮燈的燭火太昏黃了,燈下的佳人太美好了。
眼前的真實太朦朧而夢幻,和他那麼多的夢境太相似了。
劉啟本來應該起身就走的,他不該留下來的。
這怎麼可能會是真的呢?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呢?
他不久前才邂逅的美人,卻因為身份的原因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輾轉反側,結果如今卻這麼剛巧就能在館陶長公主的府上和人再度相逢,甚至真的能夠求得嗎?
太子的理智告誡他,你不應該接受這樣危險的好意。是有人關注到了他的求而不得,於是通過館陶長公主特意來為太子煩憂解難的嗎?她原本分明是他人的妻子,怎麼可能會一朝就等待著被他帶走了呢?
她原本的丈夫是如何了呢?他的長姊對背後的故事知情嗎?他這樣的舉動會不會給小人佞臣以可乘之機呢?
……
她自願嗎?
“……你願意嗎?”
可他依舊僵直地保持著單膝跪地的跽坐,輕輕挽留式的拉住佳人的袖口,克製地沒有觸碰到她一寸皮膚。
“你願意嗎?”
劉啟又低聲問了一遍。
他應該相信館陶長公主的人品的,可他更相信他的長姊對他的愛,可太子那經受過百家教育早已磨煉出來的警惕與冷淡尖銳得讓他無法堅信。
但他此刻隻等著一個答案。
隻要她願意給他,不論是什麼回複,不論是真心與否。
劉啟都會或驚喜或不甘……或貪婪地相信。
而王娡看著他墨黑的眼睛。
孝景皇帝的眼眸生得鋒利到淩厲,可眼神卻深沉到讓王娡分辨不出任何的情緒。
晁錯的術數教育其實已經相當成功。隻是劉啟平日從不會一直收斂,總讓陌生人誤以為他還有著些喜形於色的小毛病。
正是這樣的作風,才讓他更容易在關鍵時刻,將情緒完全遮掩到無人能夠探尋。
但王娡又不需要去追問一個答案。
她才是給予解答的那方。
所以她展顏一笑,沒被攥住袖口的那隻手動作輕飄飄地覆到了劉啟的手上。
“殿下好像知道了很多——卻不知道我那天就是去決婚的嗎?”
她看著劉啟一怔的神色,那幽深難辨的眼睛逐漸恢複平日裡的神采。
“殿下甚至都不肯先問問我的名字,”
於是她含笑輕哼了一聲:
“殿下知道嗎?”
劉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