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樹岔開了話題,盧植自然而然的跟了過去。
“開源節流,一方麵要讓耕者有其田,一方麵又要節製公卿貴族奢侈無度。”
“嗯,很好的兩個方案。”
袁樹點頭:“那該從何做起?如何作為?”
盧植張張嘴巴,笑了笑。
“袁君,我是比你大,但我也僅僅二十六歲,不曾參政,哪裡能給出什麼辦法呢?”
“也是,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兩人相對而笑,也不知道是開心的笑,還是自嘲的笑。
總而言之,盧植意識到了,袁樹的思維非常敏捷且銳利,很多問題他一看就看到了根子上,但是也正是這些根子上的問題,難以解決。
真要解決,那就堪比造反。
可造反,是要掉腦袋的。
但是不把這些問題解決掉,就要眼睜睜看著大漢崩塌,這……如何能接受?
一肚子忠君道理的盧植實在是糾結矛盾極了。
其實袁樹也不是沒有糾結矛盾過,他自己也矛盾過,但是經過和盧植的這一番探討,他心中的某些想法忽然間發生了改變。
“盧君,有些事情難以避免,但是自古以來,若要成事,非要有大義名分不可,吾輩行事,無論成功與否,首先,需要一個大義名分。”
“大義……”
盧植聽袁樹這樣說,也點了點頭:“師出無名,名不正則言不順,袁君所言有理,那,吾輩之大義何在?”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袁樹朗聲道:“這是先秦以來曆代儒家學子所共同追求的最高理念,此非大義,何為大義?”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盧植聽袁樹這麼說,多少有些恍惚。
少頃,他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
“袁君所言甚是,天下為公,方為盛世,若天下徇私,縱使強盛,也將崩塌,天下為公,就是最高大義!”
“所以,天下為公,便是吾輩之大義!”
袁樹握住了盧植的手:“天下為公從來都沒有錯,過去之所以犯錯,是走向天下為公之路走錯了!現在,吾輩所需要去做的,就是找到一條正確的道路,重啟天下為公之行!”
“善!”
盧植雙目放光,喜道:“這正是吾輩士人最該去做的事情,吾輩苦讀聖賢之書,不為聖賢之道,又當何為?”
袁樹重重點頭。
“對了!對了!這便是吾輩之最高理想,這便是吾輩立身之本,天下為公,如何不正?”
“大善!”
盧植大為興奮,握著袁樹的手大笑不止,一掃方才的糾結與頹唐。
他感受到了大義名分的重要。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這句話從來都不該是妄言,從來都不該隻是在口頭上說說。
一切以此目標前行,則堂堂正正,無人可以質疑!
袁樹看著興奮的盧植,笑了。
“盧君,致良知,便從此刻開始,天下為公,就是吾輩之良知,為此良知,縱千萬人,吾往矣。”
“致良知……”
盧植恍惚片刻,眼神變得堅定起來:“袁君所言甚是!如此良知,縱使千難萬險,吾輩,亦當前行不止!”
大義名分的重要性在此刻體現的淋漓儘致。
樹立起一個絕對正確的大義名分,便站在了一處道德高地上,旁人若要進攻,首先,就要登上這高地。
然而,這高地上,早已遍布袁樹所建起的防禦工事,縱使登上了,能攻破嗎?
我的高地,豈容你放肆?
高地豎起來了,那麼防禦工事也要接二連三的建設起來。
涉及到皇權之類的事情暫時還過於敏感,所以袁樹和盧植很有默契的暫時沒去提,而是針對其他一些事情作了一些討論,為新學派的理論體係添磚加瓦。
從致良知與知行合一作為起始點出發,先從個人角度完成個人的修行,然後再擴大到全社會。
所謂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沒有遵從良知而行動的人,在精神上是個徹頭徹尾的窮光蛋。
窮光蛋首先要“善其身”,然後,才有資格兼濟天下。
由此出發,將致良知作為解決“窮”的行動方式,以知行合一作為“達”的最高目標。
以良知立身者,就是達者,成為達者,才能關注社會問題。
物質上的富有不是富有,精神上的富足才是真正的“富”。
他們在學派內要樹立起對精神富裕的追求,批判物欲橫流的社會現象。
個人必須要認識到個人的良知所在,剖析內心,直視內心的窮困與欲望的橫流,反省自身,作出改變,以良知立身,摒棄過去的錯誤行為。
在此階段,袁樹也提出了一些富有建設性的想法。
這些想法,他在延熹八年十一月初一第一次代表馬融外出幫助傳授學問給諸門生的時候,第一次進行了係統的闡述。
作為已經充分揚名並且具有一定聲望的“馬氏高足”,袁樹代表馬融外出給眾門生授課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雖然年歲上的確很小,但是人家確確實實是個有才學的人啊。
孔夫子都說了三人行必有我師,袁樹代表馬融外出授課,不僅沒有人反對,還多的是人支持、期待。
不論是門生,還是弟子,都有一批對他十分推崇的人對此表示十分看好。
弟子之中,南陽郡人趙俊和鄧穎、荊州桂陽郡人羅意、益州蜀郡人張捷都對此十分歡迎,竭力幫袁樹造勢。
門生之中,和袁樹走得最近最受賞識的京兆人竇雲、冀州渤海郡人魏甲是最堅定的袁樹鐵杆。
除了這兩人,還有弘農郡人蘇初、馬然,京兆人邵原、廉達,冀州清河國人俞疇,青州東萊郡人戴化等六人最為崇敬袁樹,活動能力也是最強。
這九名門生和袁樹走得最近、互相之間最熟悉,所以上竄下跳幫忙組織,配合那四名弟子幫袁樹造勢,儼然成為了袁樹擁躉群體之中類似於“粉頭”的存在。
這加在一起的十三個人,在袁樹看來就像是自己身邊的十三太保一樣,十分有趣。
而且說實話,正式開始傳授學問,感覺還挺特彆的。
一個人坐在最上首,周邊一大群人圍著,就像是眾星捧月一樣,抬著頭,用滿是敬仰、渴望的眼神看著,那種感覺,真的有點小爽。
這一次授課的最開始,袁樹當然沒有說自己的私貨,而是按部就班的傳授馬融的課程給他們,左氏春秋還有古文尚書,傳授相關篇章以及釋義,一板一眼,絕無差池,無懈可擊。
經學上的事情,經過那一場場令人震驚的辯論,已經沒什麼人會反駁袁樹了,所以他怎麼說,大家就怎麼聽。
因為講述的速度比較快,預定課程講完之後,還有很多時間,袁樹就開始整理思緒,準備進行自己的第一次有意義的講學了。
“古之聖賢的學問博大精深,字字珠璣,皆微言大義,這是吾輩需要嚴謹治學、謹慎對待的原因,不過我想問諸君一個問題,那就是,諸君是為了什麼而來求學呢?”
袁樹突然問了這個問題,大家都有些愣神,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南陽人趙俊作為馬氏弟子群體內最先對袁樹產生好感的人,最先響應袁樹的提問,站起了身子。
“求學,自然是為了追聖賢之道,沐浴聖賢之遺澤,使之光耀漢土。”
京兆人邵原也反應了過來,站起身子,大聲開口。
“求學,應當是為了學到治國安邦之術,輔佐君王,使天下安定。”
東萊人戴化緊隨其後站了起來。
“求學,應當是為了背負天下人之任,鏟除奸佞,蕩平群賊,如此方不負先賢教誨。”
有幾個人帶頭,越來越多的人也都相繼站了起來表達自己的誌向,無一例外都是些宏偉的理想,沒有一個人表示自己求學是為了加官進爵。
對此,袁樹很不滿意。
“你們啊,我又不是師尊,我與你們一樣,都是師尊的弟子,這隻是一個簡單的問題罷了,你們卻都說著冠冕堂皇的話,我不否認的確有人真心實意,但是,就沒有一個人心裡麵認為讀書求學是為了做官的嗎?”
方才還激情洋溢的場合一下子就變得寂靜了起來,不少人的臉上都露出了錯愕的表情。
“你們不說,我心裡也清楚,你們有不少人都是千裡跋涉來求學,曆經很多困難,才成為馬氏弟子、門生,就沒有一絲絲想法是為了自己?”
袁樹笑道:“我是不相信的,人皆有私心,皆有欲望,聖人尚且會犯錯,又何況是凡人呢?在我看來,你們內心當中想著讀書求學以求官途,實在是正常不過,一點也不奇怪。
辛辛苦苦求學,不少人還是吃糠咽菜艱難度日,就沒想過今後也能腰纏萬貫奢侈享受?師尊出身豪門,如此奢侈度日,諸君就沒有豔羨期待過?實話說,就連我都眼饞的緊!
我還是出身汝南袁氏,閥閱高門,我尚且眼饞羨慕,更何況諸君?所以諸君,就算是說假話,也不能說的那麼冠冕堂皇,很容易叫人看破,所以要我來說,吾輩求學所為的,隻有四個字,很簡單,成為聖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