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著兩人的目光,饒是趙貞吉也不得不麵露慚愧。
“老夫就任江南,雖說沒有做到與民富裕,但也打擊豪強、寬待黎庶。隻是官場之上,難免往來,老夫過往雖也有推辭,但到底也是不得已收了些他們這些人送來的東西。”
趙貞吉看著三人中間桌子上擺著的那份楊宗氣送來的簿子。
上麵記錄的無數人名裡,赫然就有一行是屬於他的。
嚴紹庭笑著搖搖頭:“官場之中,曆來和光同塵,這一點我自是清楚。趙部堂為官江南,這裡麵也不過是收了四筆財貨,加起來還不到三千兩,已經是難得清廉了。”
張居正也是點頭認同。
這不是譏諷,而是實實在在的誇讚。
早知道以趙貞吉的身份和官位,他自嘉靖四十年就在江南擔任應天巡撫,現在又是浙直總督、浙江巡撫。
但這份簿子上,他的名字卻是遠遠的排在後麵,也隻有區區三千兩銀子不到,這是真真切切的清廉了。
不然的話,以他趙貞吉的官位和身份,這個數字得要在後麵再加上兩個零也是合乎情理的。
趙貞吉卻已經是麵帶慚愧,臉色有些漲紅:“到底還是不曾能做個完人……”
自我批評後。
趙貞吉才又沉聲說:“但這個楊宗氣今日這般做,卻也是將潤物當下早已布好的局給攪亂了,恐怕如今也要再做調整了。”
嚴紹庭點點頭。
這也是為何楊宗氣獻出罪證後,他並沒有激動的原因所在。
張居正更是直接。
“他這麼做,當真是往我等嘴裡生生塞進了一隻蒼蠅!”
嚴紹庭臉色凝重。
原本的計劃,是要用楊宗氣來做那隻殺雞儆猴的雞。
但是現在……
張居正冷哼著:“現在他拿出這些東西,又逼著你將他囚在西花園,卻也將我們推到了城中所有人的對麵!”
嚴紹庭臉上擠出難看的笑容:“他如此做便是為了保全家小,而後將城中其他人也拉下水,想將我們當成一把刀,替他去殺人!”
……
“桀桀桀……”
明亮的屋子裡,傳來陰森滿是得意的笑聲。
被囚禁在西花園裡的南京糧儲總督大臣楊宗氣,靠在牆下注視著對麵窗外的樹枝,臉上布滿得意和暢快之意。
他雙眼微縮,嘴裡低聲念叨著:“殺我可以,但你嚴紹庭也得做一回我楊某人的刀,去殺城中其他人,最後落一個酷吏之名!”
“你若不殺,若佯裝不知,那你便是欺世盜名,道貌岸然,與我又有何區彆?”
“可我來西花園卻並未藏匿行跡,他們自然知曉,也定然明白我乾了什麼。你便是什麼都不做,他們也會變得人心惶惶,也得要有所動作!”
念叨著念叨著。
楊宗氣哈哈大笑了起來。
“嚴紹庭啊!嚴紹庭!”
“這一把,便是我死了,那也是我贏了!”
“哈哈哈……”
洪亮的笑聲從屋中發出,驚起屋外林中鳥兒振翅高飛,逃離此地。
……
戶部衙門。
右侍郎徐養正臉色凝重,步履淩亂的自外麵趕回,然後便一路不停的進了尚書公廨。
“部堂!”
“席玉兄……”
徐養正抱拳躬身,拜見尚書張舜臣,後又眉頭微皺的掃了眼坐在一旁的左侍郎張玭。
張舜臣放下手中的幾份文書,抬頭看向徐養正,麵露笑容:“吉甫這是遇到什麼事了,臉色竟然如此難看?”
徐養正來不及收拾神色,拱手抱拳,開口解釋:“回部堂的話,外麵生變,大事不好。總督糧儲衙門的楊宗氣,今日忽然去了西花園,直到現在都未曾出來。下官覺得……”
張舜臣眉頭頓時一緊。
他不知道楊宗氣的事情,但他知道今天同樣也是浙直總督趙貞吉入城去往西花園的日子。
張舜臣當即問道:“你覺得什麼。”
徐養正眼神陰沉:“下官覺得,楊宗氣恐怕是帶了什麼東西,送給嚴紹庭,以求能對他從輕發落。但若是這樣,楊宗氣必然是將我們這些人賣與嚴紹庭了啊!原本嚴紹庭手上沒有實證,還不能如何。可現在一旦有了楊宗氣給出的東西,那他再要如何做,我們也隻能生生的受著,甚至……甚至也隻能認罪了啊!”
這位戶部右侍郎滿臉焦急和不安。
他如何都沒有想到,原本還是南京城裡對嚴紹庭最是不滿,也最是要與嚴紹庭對抗到底的楊宗氣,竟然會這麼簡簡單單就認慫服軟了。
轉變來的太快。
以至於他到現在都沒有反應過來,更想不到自己現在該怎麼辦。
雖然現在西花園那邊還沒有消息傳出來。
可楊宗氣進去了這麼久,除了認罪獻出罪證外,難道他還能是去找嚴紹庭吃酒玩女人的?
張舜臣也是眉頭皺緊,側目看了眼身邊的張玭,而後才開口問道:“消息何時收到的?其他各處又有何反應?”
等他話剛一說完。
公廨在便傳來了一陣密集的腳步聲。
當先,就是吏部尚書王用寶和禮部尚書尹台並肩而入。隨後就是兵部尚書胡鬆、工部尚書林庭機、都察院左都禦史孫值三人。再往後那就是各司衙門的堂官了,個個都臉色凝重,顯然都已經知道了楊宗氣進了西花園的消息。
最前麵的。
禮部尚書尹台走進公廨後還沒尋著椅子坐下,就已經沉著臉喊道:“反了!反了!當真是反了天了!這個楊宗氣往日在江南貪墨舞弊多有不法,更是縱容家小魚肉百姓,如今更是與嚴紹庭勾結在了一起。現如今有了手握江南大權的嚴紹庭作為依仗,恐怕他楊宗氣更是要無法無天,將整個江南都弄得民不聊生了!”
兵部尚書胡鬆緊隨其後:“過去就常聞嚴家在朝中勢大,如今這三代之人身負皇命南下,卻不想差事還沒辦,就和楊宗氣這等奸佞勾結到了一塊去,我等受朝廷食祿,定不能坐視不管,務必要早早的上書朝廷,將楊宗氣治罪,請朝廷將嚴紹庭召回京中述職問話!”
工部尚書林庭機也與在場各司堂官連連點頭。
“我等深以為然,此事不可不管了。”
最後。
便是南京吏部尚書王用寶,也是皺著眉頭看向張舜臣,臉上擠出無奈的笑容。
“張部堂,楊宗氣何等奸佞,我等都是心知肚明。如今小嚴閣老年輕氣盛,恐怕是遭了他楊宗氣這種奸佞小人的欺瞞糊弄。”
“我等坐鎮南方,事到如今,也是不得不管了啊。”
“畢竟小嚴閣老深受皇上寵信,我等作為仕途前輩,也萬不能坐視他步入歧途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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