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是忠臣。
這件事情,其實如今的朝堂重臣們早就已經熟悉的不行了。
現在跪在玉河橋頭,滿臉痛徹悲憤,恨不得將所有要害皇帝的人全都斬立決的刑部左侍郎嚴世蕃。
那就是大大的忠臣。
雖然如高拱這樣的人,對嚴世蕃的表現很是覺得不齒。
可嚴世蕃的做法,便是他這位首輔也無可指摘。
忠臣,至少在說忠君之言的時候,是能被誹議指責的。
就算嚴世蕃這個時候的表現有些太過頭了,讓誰看了都覺得是一眼假,可他這等表現你還得讚賞他,激勵他,讓其他的臣子以他為表率。
這就很難為人了。
如今已是首輔的高拱,就隻能忍著心中的不適,回頭看了眼悲憤交加的嚴世蕃:“左侍郎節怒少憤,此番宮闈失火,既已有查明,乃係奸人所致,朝廷定是要一查到底。”
雖然是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高拱也覺得一陣反胃。
要不是形勢所逼,他連昨夜西苑失火這件事是奸人所致都不願意承認。
反正皇帝也沒被燒到,萬壽宮還是好端端的。
塌掉的也隻是一座玉熙宮而已。
這事不如稀裡糊塗的揣著明白裝糊塗略過去的了。
不然就是和現在一樣,朝廷裡又得要起一番風波爭論。
皇帝都沒事。
倒不如苦一苦皇帝,自己這個首輔能安安穩穩的推行新政。
“如何查?”
“從何處查起?”
“又查向何處?”
麵對首輔高拱明顯的有意製止自己繼續當忠臣,嚴世蕃卻是一連三問。
隨後他才朝著高拱頷首拱手:“元輔,我等身為臣子,食君之祿,自當為君分憂。元輔總領百官,下官權在刑部,各司其職,如今宮闈失火,涉及陛下安危,又有奸人作祟,下官乞願元輔能統領我等,如戰陣軍士,扈從中軍,斬奸除惡!”
這一句話從嚴世蕃嘴裡說出口。
就連站在橋頭的嘉靖,眼裡都忽然閃過一道亮光。
在場眾人也是徹底傻了眼。
這他娘的還是嚴世蕃?
他今天這話說的究竟是有多漂亮,隻有個中人才能體會到。
而往日的嚴世蕃呢?
隻會是不斷叫囂著,然後扯東扯西胡言亂語,嘴裡儘是汙言穢語。
可現在呢。
規規矩矩,恭恭敬敬,話說的漂亮,禮數足夠到位。
要不是天天都能見著麵。
大夥都要以為嚴世蕃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奪舍了。
高拱更是被說的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嘉靖掃了一眼在場的人,麵帶笑容的瞥向高拱,而後才對嚴世蕃說道:“胡鬨!我朝雄兵百萬,將帥無數,你嚴世蕃難道還要將朕的元輔弄去軍中?”
嚴世蕃趕忙低頭:“微臣不敢。”
然後他又抬起頭,同樣是麵帶笑容。
“微臣隻是近來讀書少,看刑名多,這比喻便作的差了些。”
高拱不由的鬆了一口氣。
這才是他娘的自己認識的嚴東樓嘛。
不過這麼一來,自己卻不得不正式表態了。
高拱當即麵朝皇帝,躬身頷首作揖:“皇上聖明英斷,昨夜西苑玉熙宮有奸人內外勾連作祟,以致大火徹夜,危及聖駕。臣以為,此事生於宮闈之內,則宮中首應命有司清查內外各監、司、局人等,隻是內廷之中,臣等不便插手,此事當由皇上欽點。”
玉熙宮現在都成一堆廢墟了,宮裡怎麼查也不過是皇帝和呂芳他們定而已,至於能不能查出些依舊潛藏未明的人,就不是自己能考慮的了。
真要是不懂事,讓朝廷三法司來查內廷,那就是真糊塗了。
高拱緊接著又說:“西苑之外,不滿諸事者曆來有之。臣以為,所有奸人在外勾連,當自京師各處查探,搜查近來可否與內廷中人有所走動,或暗中串聯之輩。隻是如今朝廷新政用急,臣等職分明白。此事該由刑部主辦操弄,大理寺協辦,若要用人取物,則可命錦衣衛北鎮撫司照會辦理。如此上下用心,內外協力,則自可不日查明緣由,懲治奸祟。”
給出理由,拿出辦法,又劃分了責任。
說完一切後,高拱便徹底的閉上了嘴,雙眼下移,眼瞼沉下。
既然嚴世蕃要當忠臣,要在皇帝麵前多多表現。自己倒不如順水推舟,將這件事情落在刑部主辦。
到時候不論查不查得出什麼東西來,責任首當其衝都在刑部,都在嚴世蕃頭上。
要是查不出來,罰的也是嚴世蕃。
可真要是查出來些什麼,那這個惡人也是嚴家去當,與自己無關。
反倒是這事脫手了,自己可以一心去操辦新政的事情。
然而。
讓高拱沒有想到的是。
本來無關袁煒的事情。
但這個時候,袁煒卻忽然拱手開口:“皇上,如元輔所言,當下朝廷新政在急,職分明白。現如今朝廷既要開行新政,當有百廢待興革除積弊之意,如此元輔責任重大,乾係社稷。此次又添宮闈失火,刑部等辦此事。然臣恐朝中,已有不同新政之人,心中誹議懷恨。臣奏請,當查朝廷百官,觀其言行舉止,中樞會掌,行任用廢黜之事。”
心意一動。
高拱眉頭一緊。
袁煒的話說的有問題嗎?
沒有問題。
可他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
整飭百官。
但整飭吏治這件事情,本來就已經是自己在操辦了。
那就隻有一個可能。
袁煒想從自己手上分權!
高拱心思一下就變得凝重了起來,這個袁樊中平日裡在內閣就和彌勒佛一樣,諸事不管。現在反倒是來了勁,想要辦事。
這顯然是不正常的。
可下一秒,嚴世蕃便立即開口:“皇上,袁閣老在閣時日已久,諸法條令熟稔,臣以為此事當由袁閣老領銜。此番若皇上降諭刑部查辦宮闈失火一事,臣亦以為,按例內閣也是要有大臣過問兼辦,袁閣老自是不二人選。”
等到嚴世蕃這麼一開口。
高拱就已經徹底確定,這是嚴世蕃在配合袁煒,要從自己手上分走權柄。
不容他開口提出建議。
嘉靖已經是眯著眼,笑著臉道:“既有卿等屢諫忠言,朕雖不意此番之事何等性惡,卻也不忍辜負卿等忠君之心。諸事照奏辦理,刑部查辦此案,大理寺與都察院協辦,錦衣衛照會出力,袁卿於內閣中樞兼領此事。如今元輔總領中樞,用急於新政,袁卿與爾等定要儘心辦事,不可使元輔憂煩,仔細觀百官言行舉止,察有司官吏差事,勠力於新政一處。”
“臣領命。”
“微臣遵旨!”
袁煒和嚴世蕃兩人,並著在場的都察院左都禦史歐陽必進,以及大理寺卿,一同出聲領命。
隻有高拱,心中憋著一口氣。
今天就這麼扯東扯西,整飭吏治這樁差事,就被袁煒給拿到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