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因為事發突然。
又因為嚴世蕃今日的種種反常表現,而讓自己難於思考。
可現在高拱也終於是看明白了。
今天他們這幫人就是為了推趙貞吉這個浙直總督入閣的!
甚至就連今天一開始嚴世蕃那等裝模作樣悲切於宮闈失火,也不過是為了能快速將這件事情定性,然後拿到查辦之權,順帶著讓袁煒拿下三法司和監察官員的權力。
反倒是自己什麼都不能做。
或是反對袁煒掌握三法司和監察百官的權力,則自己就有獨占內閣權柄的嫌疑。
若阻止趙貞吉入閣,則自己想要推行新政,清查各地田畝,清退被權貴士紳豪右大戶侵占的田地,就會從一開始成為一個笑話。
至於說讓高儀升任禮部尚書,或許早就在這些人的計算之中。
畢竟高儀就算成了禮部尚書又如何。
接下來繼續推舉入閣之事,高儀也隻能位居趙貞吉之後。
心知肚明一切緣由的高拱,心中默默一歎。
讓他最擔憂的是,高燿這個戶部尚書竟然在拿到趙貞吉的奏疏後,竟然也沒有第一時間和自己說。
若是高燿和自己事先說及這件事,自己也不會在現在這麼被動。
可一切都已經改變不了。
與其繼續被動,倒不如主動。
高拱當即開口:“臣受皇恩,暫掌中樞,正值新政,用人急切,吏部所諫,銓選舉薦,無有錯漏,臣附議,皇上當降旨召浙直總督、浙江巡撫趙貞吉入京。”
要是覺得無法改變就什麼都不說,那自己這個首輔真就沒必要繼續乾下去了。
而在有了首輔的話後。
嘉靖這才開口:“入閣,曆來內閣及中樞九卿廷議推舉。既然今日恰逢此事,卿等可議之,浙直總督此人可否堪用入閣?”
按照規矩來說。
一般而言。
內閣要增加人員,是皇帝提議,內閣行文,吏部選幾個人名上報,內閣考量無誤然後公之於眾,九卿議論,最終選擇一人。
今天雖然時機不對,場合不對。
但內閣和九卿都在,也不算是違背規矩。
加之如今吏部和內閣都沒有異議。
在場眾人自然不會出言反對。
畢竟皇帝前幾日說的話,可是要讓內閣再添二三人。
今天不過是讓趙貞吉一個人入閣,後麵還有的忙。
見在場無人反對。
嘉靖也不拖遝,直接開口:“那就內閣今日一並擬旨,召浙直總督、浙江巡撫趙貞吉回京,加戶部尚書銜,兼文淵閣大學士,入閣機預事務。”
想進步的不粘鍋,終於是得償所願,成功入閣,一朝直入中樞。
而今日西苑陛見之事,到底也終於是結束了。
至於說西苑玉熙宮被大火焚毀一事,自然不可能這麼快就查明一切,也不可能立馬就查辦人員,懲治處罰某些人。
但這些事卻在一樁樁的發酵著。
首先就是袁煒和嚴世蕃兩人,也確確實實不隻是為了從高拱手中奪來監察百官的權力。
當皇帝的旨意下達,嚴世蕃便立馬要求順天府和北直隸清查當地與宮中內外各監司局有往來的人,凡是可疑之人儘數被錦衣衛捉拿下詔獄,留待候審。
當然。
小閣老做事還是有一以貫之的風格。
拿辦北直隸地區和內廷有來往且有嫌隙的人,並不妨礙小閣老先生一並將朝中的幾名官員給下了詔獄。
隻是勢頭還沒有擴大而已。
但誰都不敢保證,小閣老先生就一定隻會將西苑玉熙宮被大火焚毀一事的問責範圍,控製在小部分官員和大多數尋常人身上。
可偏偏就是現在這個階段最讓人難受。
因為那把握在小閣老手上的刀,就架在所有人脖子上,懸而不決。
這才是最鬨心的事情。
這一頭嚴世蕃在攪動人心。
另一頭。
趙貞吉這位浙直總督一步登天,成功入閣也在朝中引發了一陣熱議。
雖然內閣還在抓緊時間製定新政之法,目前還沒有完全整理出來上奏皇帝查閱,但各種流言蜚語已經是傳出來了。
有人說,首輔高拱要複行太祖高皇帝時的律法,凡官員貪墨達到一定數量就會將其扒皮充草,懸於衙門下。
這就很符合高閣老的人設了。
也有人說,高閣老會首先整飭九邊,振奮邊備。
更有人說首輔這一次沒有反對趙貞吉入閣,就是要在天下兩京一十三省全麵推行清退,包括那些宗室親王、郡王都在其列,要將所有被非法及低價侵占的田地全部清查出來,還耕於民。
要不是留言中,還包括了要清查宗室的田地,這一條就真的能讓大多數人都相信了,這就是高拱要乾的事情。
還有人說高拱已經在籌備著,要大肆削減朝廷中樞和地方官員數量。
甚至還有更為荒唐的流言,隱隱約約都在說,高拱和內閣是準備全麵削減天下功名之人的優待,什麼免稅免役,從高閣老推行新政開始就都沒有。
反正林林總總,各種流言幾乎是在數日間就傳的到處都是。
“按照曆來的慣例。”
“這些流言裡,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
“有些是高拱他們故意放出的風聲作為試探,有些則是底下反對的人放出的謠言去試探內閣和朝廷。”
時間已經到了八月。
今年朝廷無大事,唯一的大事就是新政。
各種流言蜚語,也傳到了南京城西花園裡。
嚴紹庭神色輕鬆,就連臉也變得圓潤了些,躺在藤椅上喝著茶,隨口說了幾句,就將手上載有最新消息的冊簿丟在一旁的茶幾上。
王錫爵在一旁躬身坐著隨侍先生:“流言太多,如今各地都是人心惶惶,誰也不敢確定由高拱主持的新政頭一把刀會砍在誰頭上。各地現在也是都在上疏,言及新政之法,似乎都想用聲勢來左右新政。就連海禦史也上了奏疏,將整飭吏治放在首位,又言限製侵占田地,停止朝廷賞賜官田、業田之事,整飭官田,逐漸恢複至太祖高皇帝時的規模。”
“不要管那些流言,往後這些事情都不必再報。”
嚴紹庭擺了擺手,對於如今盛傳的流言實在是沒有更多的興趣了。
他又接著說道:“還是要繼續給海瑞寫信,他現在上疏說什麼都可以,但當初我們議論過的法子,絕對不能現在就公開出來,時機還沒到。”
“你這不純粹就是要讓高拱這個當朝首輔,成為替你做工的。”
一旁的張居正臉上膚色變得比過去黑了些。
他今年也不是一直就待在南京,前些日子因為海務總督衙門的事情,在外頭奔波了好一段時間。
如今朝廷開海也有一兩年了。
朝廷為了不與民爭利,一直都沒有限製民間出海的貨物,也沒有大規模高額征收海貿商稅。
其實這也是為了保證開海能一直順利,所必須讓渡出去的權益。
不然還是和以前一樣開海,什麼事情都隻能朝廷和官府來做,結果就是此起彼伏的倭患。
畢竟天下周知的事情,大明東南沿海倭患,其中不說九成都是假倭,但真倭也不過就是那麼兩三成而已。
走私之風,可是曆來盛行。
這一次開海,與其說是開海,不如說是徹底放開,朝廷跟著混一筆,然後慢慢改善海貿局麵,一步步的收攏權柄。
這一點也就是前段時間張居正所做的事情。
東南數省這幾個月已經被張居正以各種借口和罪名,查抄了十數家。
效果還是有的。
至少現在,東南沿海走私基本是儘除了,凡是要出海的就必須要在各處市舶司登記,詳細寫明出海貨物名錄和價值。
不管市舶司和稅兵衙門能不能收到稅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