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長琴悠揚,時而似高山流水浸潤人心,時而又如塞北疾風扣人心弦。
曲到哀婉處,似餓殍遍野,白骨累累,待至磅礴處,又如千軍萬馬奔襲,大獲全勝凱旋,再到婉轉動聽時,一副國泰民安的盛景仿佛出現在眾人眼前。
張知熹坐在長琴前,骨節分明的十指在琴弦上來回撥弄,俊逸的臉頰在明亮的燭火中越顯柔和。
琴聲漸低,寧雲舒感到有什麼東西滑落臉頰砸在了手背上。
她不動聲色擦拭,沒讓任何人瞧見。
隻是那琴聲淒婉時她不自覺回憶起從匈奴逃回來時一路的見聞與經曆。
她和其格曾差點餓死在寒冬臘月,她守在高門大戶外與乞丐一同爭搶下人倒出來的泔水,她搶不過那些人,每次都隻帶回幾張爛葉子。
躺在破廟中的其格越加虛弱,她也餓得快要沒有力氣再去與乞丐爭搶。
於是趁著風雪大作的夜裡,她用一塊石頭砸死了那個乞丐頭子……
大殿席間,寧雲舒嘴角勾起一抹低笑,眼中的淚光早已被陰冷取代。
如今她活著回來了,她要那些害她與其格淪落到這般地步的人統統付出代價!
曲終,眾人皆還沉醉其中久久難以自拔。
寧雲舒鼓掌叫好:“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張大人真叫本宮刮目相看。”
皇上亦是讚許點頭:“張卿琴技莫說大肅,就是放眼天下也再無第二,賞!”
張知熹行禮:“微臣叩謝陛下。”
“父皇都賞賜了,兒臣也當有所表示才是。”寧雲舒一席話引眾人視線看去,她含著笑,手中端著已經喝了半杯的酒樽。
“噢?舒兒欲賞張卿何物?”皇上問。
寧雲舒目光直直看向張知熹,他抬眸正巧與她視線對上,將她眼中那股戲謔儘收。
她搖晃酒樽,笑意明媚:“一杯美酒,張大人可不嫌棄?”
霎時間在場嘩然。
“童童!”賢妃低聲喚住。
這成何體統,在皇上與文武百官麵前賞給一品尚書一杯她喝過的酒,說是賞賜,但根本就是折辱。
寧煜又氣又疑,這張知熹是何時惹惱了他這妹妹,竟然被她如此當眾羞辱,怪不得會獻藝,多半也是受了脅迫!
畢竟她向來都是如此任性而且睚眥必報。
沈琰原本便陰沉的眼神此刻亦是染上困惑,不由得回憶起當年和親路上發生之事。
他記得當年的張知熹隻是一個小小員外郎,負責記錄和親一路上發生之事,二人除此之外從來也沒有過交集,她為何要這樣對他?
龍椅上,皇上的臉色沉了一分,但眼底深處卻暗藏狡黠,沉默看著殿中人並未打算製止。
張知熹雖是他最寵愛的臣子,但他也不能在接風宴上為了一個臣子而拂了寧雲舒的麵子。
況且張知熹一向自視甚高,今日倒正好趁機敲打一番。
在場隻有陶婉喬一雙好看的眸子裡欲噴出火來,此刻指甲已經嵌入了肉中。
那可是她眼中高高在上的神君,怎容得寧雲舒這樣一個肮臟卑賤之人如此侮辱!
方才撫琴,她隻因想聆聽他琴聲的私欲戰勝了理智所以沒有阻止,此刻寧雲舒還想侮辱他,她陶婉喬第一個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