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模作樣的小娼婦,和你爹娘一樣的短命窮鬼!”
兩人的麵龐重疊,被表兄觸碰過的手背也霎時宛如被燙了一般忽然發疼,窈煙在床板上狠擦著,一直到手背都泛紅有了疼意,才止住。
院裡的吵鬨已經靜了下來,直到王管事的聲音又響起,她被雙眼發亮的瓶兒喊了起來。
“窈煙快起來,老夫人點名了要見你。”
瓶兒見窈煙眸中還藏著淚,知道她半宿沒睡,全心在慪著氣,快速替她拿外衣,心疼地說道:“從前的事過去了便過去了,若是心中當真咽不下這口氣,就在老夫人跟前長個臉,日後咱們當了大丫鬟,多得是揚眉吐氣的時候!”
王管事來的動靜並不算小,其他屋裡的人也都紛紛披了衣裳起來看。
窈煙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份福氣當真落到自己頭上了,她胡亂地抹了把淚,冰涼的指尖握住瓶兒的,定定地點點頭。
去老夫人院裡的路並不近,窈煙自然沒有主子的待遇能坐轎子,她跟在王管事的身後亦步亦趨走著。
深秋風寒,她又衣衫單薄,走了一會兒便凍得麵色蒼白。
王管事看了看她,似乎覺得有些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於是問道:“你的冬衣呢?”
窈煙不知該如何答話,她在三姑娘院裡伺候,而三姑娘癡傻,院裡的份例早就被克扣到差不多,就算有漏的,也漏不到她這個二等丫鬟身上。
過了會兒,見她不答,王管事恍然大悟般說道:“哦對,你是三姑娘院子裡的,難怪、難怪。”
三姑娘是被休回來的女子,未出嫁前還得寵,後來被休,名聲不好,生她的陸姨娘也染病走了,主母又強勢,三姑娘便在府裡無人問津,二老爺前兩年偶爾還過問,後來二房旁的主子漸漸也年歲漸大,便再沒有多的心思分出來照顧這個癡傻的女兒。
王管事歎道:“可憐的孩子。”
薄刃似的風刮著草木作響,窈煙搓了搓已經凍僵的雙臂,小聲問道:“王管事,您可知道老夫人喚我是為何事?”
“是好事就對了,”王管事點點頭,意有所指地說道:“姑娘莫要驚慌,你的前程在後頭呢。”
蕭府很大,老夫人的院子離下房也遠,窈煙始終垂首跟在領路人衣擺之後,就連餘光也不曾漏出。
直到有屋門被推開的極小聲音傳入耳中,然後便是夾雜著檀香的暖意湧出,貼到她的衣襟。
窈煙隻感覺到有幾道若有若無的目光打量在自己身上,然後一方玄色衣角從屋內走出,目光不同於其他人,落在她身上時仿佛帶著山一般的重量,壓得她頓時頭更低了些。
那方衣角料子很是金貴,她在三姑娘的舊衣上都未曾見過,而衣角的主人似乎是一名年輕男子。
正在她思考之時,老夫人的聲音傳出來,“淮哥兒,夜裡風寒,早些回去吧。”
然後是男子清冷的、如山泉般泠泠的聲音響起,“那孫兒告退,明日再來問祖母安。”
隨著男子的腳步聲遠去,窈煙也覺得壓在身上的重量好似輕了些,鬆下一口氣來。
她想起來之前聽那些婆子說的話,據說大房的大公子前不久方歸京,難道那個男子就是長房長子蕭淮?
仿佛是猜到了她的心中所想,老夫人的聲音又響起,“抬起頭轉身看看。”
王管事輕輕推了她一下,窈煙這才知曉說的是自己,於是抬頭轉身望去,恰好見到男子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
寬肩窄腰,身量頗高,一襲玄衣勁裝,燈影綽綽間可窺見其勁瘦的身姿,男子側顏英挺,舉止間帶著不屬於文人雅士的淩厲。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男子微微側首,窈煙恰好與那雙黑而沉的眸子遙遙相撞,連忙又垂下頭。
緊接著,吳媽媽的聲音響起,“老夫人,這便是奴婢與您說的那丫鬟,家世背景都乾淨,身子也還是乾淨的。”
“抬起頭來讓我看看。”
窈煙抬首,心中隱隱約約有了些猜測,藏在袖間的手臂因為害怕而輕輕發顫,所以,老夫人挑人不是為了找來屋裡伺候的丫鬟,而是要給大公子找暖床婢?
老夫人年歲已高,卻看著很精神,雖麵容很仁慈,但眸光卻十分銳利,看得出是一個不容小覷的角色,此時正打量著自己。
窈煙心中忽然斥滿無力感,她明白,自己無論怎麼掙紮,都是蕭府裡的丫鬟,隻要老夫人發話,由不得自己願不願意,都隻能如魚肉般任人宰割,從被賣進來起,她就不屬於她自己了。
良久,老夫人收回目光,仿佛挑到了滿意的貨品,抬手揮退屋內眾人。
吳媽媽扶著窈煙坐到椅子上,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溫聲道:“彆怕,老夫人是有話對你說。”
老夫人年紀大了畏寒,屋裡早就燒了上好的金絲炭,窈煙額上卻開始滲出細細的冷汗,仍舊如履薄冰般全神貫注等著老夫人接下來的話。
“我打聽過你的家世背景,知曉你是一個可憐的孩子,”老夫人晚年信佛,屋裡常年燒著檀香,受了這麼久熏陶,也多了些慈悲氣,於是想讓她心甘情願地去做自己吩咐的事情,此時語氣不急不緩,“我喊你來,的確是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
“方才那人是咱們府上長房長孫,年歲已經不小,身邊卻沒有一個伺候的人。”
窈煙霎時如墜深淵,指甲掐進掌心軟肉之中。
老夫人從吳媽媽手裡的木盒中撿出一張半舊不新的契紙來,在昏暗暗的燭光中像是招魂的白幡。
待到她逐漸麵色蒼白之後,老夫人才繼續說道:“但我也從不與人為難,你隻要能教淮哥兒識人事,我便放你自由,還贈你千兩紋銀安身。”
話落,窈煙猛地抬頭,便見著老夫人手裡拿的,正是她的賣身契,契上還有舅母賣她時摁下的鮮紅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