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泛黃了的契紙看起來是那般脆弱,可卻牢牢係著窈煙的命運,契紙在一日,她就隻能為奴一日。
受製於人的滋味並不好受,入府半年的時間裡,窈煙沒有一日是不期盼著自己還能恢複自由之身的。
到最後,她已經忘了自己說了些什麼,等回到下房縮在自己小小的床榻上之時,胸腔間脹滿的酸澀讓她有種重新活過來的錯覺。
瓶兒不敢點燈,借著微弱的月光湊到她的身邊,緊張地問道:“窈煙,老夫人怎麼說?你要走了嗎?”
望著瓶兒青澀的臉頰,窈煙鼻尖一酸,不由得抱住她哽咽出聲來。
窈煙告訴瓶兒,自己有出路有盼頭了,比起夢寐以求的自由,那些從前恪守的東西也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瓶兒也被她感染,二人一起哭了半宿,才混混沌沌睡著。
這是窈煙來此睡的第一個好覺,她夢見自己回了揚州,買了一個自己的小院,從此自由自在。
這個夢不算深,但的確是無比香甜,窈煙次日醒時,竟感覺到了久違的愜意。
天光已經大亮,瓶兒已經灑掃完一趟回來,正在桌上吃早飯,見她醒來,有模有樣地作揖,“奴婢見過煙姨娘。”
今早王管事便放了話,窈煙從今便是大公子院子裡的通房丫環,雖說仍舊不算上得台麵,但好歹也是小半個主子,再加上有老夫人做靠山特彆照顧的緣故,誰人也不敢瞧不起她。
窈煙忙將瓶兒扶起,低聲道:“不過是個通房丫鬟而已,沒什麼好得意的。”
她知曉瓶兒為自己好,但事成後她注定在此留不久的,於是叮囑道:“瓶兒你要記好,我隻是從三姑娘院裡換到大公子院裡伺候罷了,歸根結底還是丫鬟,往後可莫要再這樣說了。”
窈煙謹慎又膽小,瓶兒也不再與她鬨,笑著應是,然後獻寶似的將新送來的冬衣拿起來給她看,語氣裡無不羨豔,“你瞧,你這衣裳和幾個姑娘們的一樣好。”
冬衣是石榴紅色的,在灰撲撲又暗沉的下房裡顯得格外鮮豔,她們做奴婢的除了主子賞的衣裳,二等丫環穿的都是一式的藍灰色交領,除了各個季節衣裳厚薄不同,便沒有旁的差彆。
送到下房來的衣裳隻有一套,首飾也隻有一對銀釵搭一對成色一般的白玉鐲,這是定下通房賞下來的東西,可送來的月銀卻是有十兩銀子,和幾位姨娘的一般多。
窈煙摸了摸衣裳,又拿起釵子看,這釵子雖說主體為銀,但卻是點翠鑲珠的款式,價格比普通的銀釵要貴許多。
瓶兒將玉鐲戴到窈煙的腕上,又巴巴地要讓她去換衣裳,討好笑道:“好姐姐,快去換上衣裳讓我看看。”
衣裳既然送來,那必定是要穿上的,窈煙本就膚白,平日裡穿著素淨倒是不顯,換上鮮豔些的款式便愈發顯得出挑,膚白如玉。
瓶兒看直了眼,將下房裡那早已模糊不清的銅鏡尋來,舉著給她看,“若我是老夫人,我也挑你,我從前便覺得你生得美,誰曾想換身衣裳竟然這般好看,窈煙,你的好日子當真來了!”
今日天陰,日光黯淡,屋門也合攏嚴實,窈煙見鏡中女子柳眉桃腮,一顰一笑皆是好顏色,不禁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頰,許是長久未攬鏡,竟然一時間覺得麵上有些燥熱,羞著不再去看。
窈煙忙到窗邊透氣,“冬衣太暖和了,竟然穿著有些發熱起來。”
“這算什麼?”瓶兒道:“你可不知道,王管事說了,你的衣裳都要送到大公子院裡去,可不止這一件。”
提及大公子,窈煙想起昨日見到的男子背影來,心下有些忐忑,大公子是武將,武將大多粗魯,若是他不喜自己,也不知自己能不能好受,挨打挨罵怕也是有可能的。
她靜了靜心,暫時將此事拋開,“我先去看看三姑娘,晚些再回來。”
瓶兒拉住她,不讓她去,“王管事將你在三姑娘院裡的活全撤了,你以後是大公子院裡的人,還去看她做什麼?”
“三姑娘對我好,”窈煙捏了捏她的臉頰,笑道:“我去去就回。”
此時時候已經不早,院子裡七七八八站了些回來休息的丫鬟,見到窈煙出來,皆未言語,隻無聲交換著眼神。
白鷺本來是這個下房裡做活最輕鬆的人,隻在姑娘房裡伺候花草,今日也早早回來歇下了,她昨夜似乎並未好眠,見到窈煙出來,頗有些不服氣地輕哼了一聲。
漸漸地,院子裡的聲音就嘈雜起來。
“大公子都二十有三了卻還沒碰過女人,京城裡不是說大公子受了傷,那兒有問題麼?”
“所以她過去是做什麼?”
“可大公子不行啊,之前不是還把大夫人送過去的幾個都丟出來了嗎……”
昨夜都還個個都翹首以盼自己能被選上的人,今日便開始談論起京城裡那些莫須有的傳言來。
這個傳言窈煙從前並未聽聞,好似一朝一夕便充斥在各人口中,她心中半信,也不全當真,不然老夫人交代的事情她是沒希望完成了,這輩子也逃不出這高門大院。
她撫了撫自己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氣,慢慢走出院子。
一路上路過的人看她的眼神大多奇怪,好似羨慕,又好似在看玩笑,或許想著她是今日還是明日被大公子會丟出來,如前幾個丫鬟一樣被發賣。
窈煙並不在乎這些人的目光,心裡也有兩分考量。她是老夫人安進去的人,大公子能不給大夫人麵子,卻不能不給自己祖母兩分顏麵,自己頂多被冷落罷了。
她的出路如今隻有一條,便是教大公子識人事,然後領了賣身契還有銀子離開,隻要大公子沒問題,便不可能一輩子不娶妻,不可能一輩子不碰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