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卡_[足球]豪門隊長想退役_免费小说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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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年小卡回憶線

2005年,由於開始緊張地籌辦06年世界杯,加快安聯球場的修建成為了俱樂部上上下下最大的事,所以拜仁一年一度的年度大會被推遲了,直到1月16日才完成召開。

他們決定要在慕尼黑北部新建一個青訓基地,從向來守得很緊的金庫中,拜仁一口氣拿出來七千萬歐元的天價巨款,存入了專用賬戶,發誓要在五年內修建出和球場一樣的,全世界最先進、最現代化的青訓學院之一,不僅要吸引慕尼黑附近的小孩,還要開辟國際市場,提前把好苗子攬入懷中。

喜悅充斥著會議,因為在真急了就忽然就會出奇跡的德國工人的拚搏下,當然主要是預算增加的推動下,安聯球場的建設進度大大加快了,比起原本預計的2006年初才能驗收的方案快了整整半年——這意味著等到這個賽季結束,等到今年8月,等到新賽季開始,他們就要擁有世界上最現代化和最先進的足球場之一了。

球場已經完工了大半,氣派無比地矗立在城市北部,一時間周末開車去遠遠地看看新球場,幻想在裡麵看球是什麼感覺,成了很多拜仁球迷眼下最熱衷的活動。

拜仁的總基地賽貝納大街在慕尼黑東南部,赫內斯和魯梅尼格住在城市西邊,但最近幾個月來,他們每天早上都先開車先繞去北部看一眼球場,再一起往東南上班,像在玩奇跡主席環遊uenchen似的,回來後激動地向每個人分享進度:

“我們有獨一無二的會變色的棚子!能變成紅的、藍的或白的(分彆代表拜仁慕尼黑、慕尼黑1860和德國國家隊的顏色),老天,這是全世界獨一份!我都不想和1860合用球場了,它應該隻屬於我們,隻屬於拜仁!”

“我們有最先進的設備,包括頂級的草坪、有現在三個大的更衣室、場邊的燈晚上還會照小草,四麵還掛著那麼大的電視屏!”

“球場裡將能坐下75,000個球迷,我的上帝啊,上帝看了都得驚訝地張大嘴巴!而且我們站上去看了,最高的地方都那麼清楚!”

“區的座椅還能發熱,冬天得多舒服……”

“多了好多餐飲區,我要在裡麵放滿白腸——”

“你們沒法想象停車場有多大,我們真的沒有浪費市政|府的地嗎?算了,不管了,也許十年後每個人會開兩輛小轎車吧。”

於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環遊團,動不動去看一眼絕美的新球場,像是整個人都充滿了盼頭,情不自禁想微笑似的。這種“拜仁慕尼黑,這就是你能做到的事!太牛逼了我|草!”的豪爽心情刺|激了俱樂部上下改革的欲望,這一次年會上,在魯梅尼格的全力支持下,勁頭十足的主席赫內斯終於通過了幾個商議已久的立項——全和新工程相關。

理想這樣美好,這是變革的時代,這是歐盟持續騰飛的時代,這是全球化的時代,也是德國上上下下都投入足球建設的時代,是拜仁也要拉起新風帆的時代。可是新時代簡直是拿黃金來當煤炭填爐灶,追求理想和偉大也太昂貴了,接連的大工程,疼得財務主席簽字時據說哭壞了三份合同才舍得落筆。

讓他哭泣的不隻是天價青訓基地,還有賽貝納大街的重建計劃。基地已經開始蓋新的服務中心,好讓脫離家庭已久的幾個分部,如新增設的國際管理部,能在大本營這兒有個辦公地點,重新搬回來和大家團圓,並接受暴脾氣主席赫內斯的直接領導。

“我每天連看都看不到他們,卻要給他們開工資、買設備花錢?!”他一度被氣得站在樓頂亂蹦。

蓋一座新大樓確實是迫在眉睫了,現在,不斷擴展的俱樂部的一切都蜷縮在使用多年的行政大樓裡,這棟白色為主,紅色鑲邊的對稱型雙|開大樓已經很陳舊了,在新服務中心完工後也將重裝,用來收納一些瑣碎的業務。

目前這座老建築的三樓擠著拜仁的所有高層辦公室,市場營銷與準入部。二樓則是用於國際關係部、讚助事務部以及事件營銷部。一樓和地下一層擠著拜仁女足、it部門以及二隊和青年隊u19的更衣室。

作為創收中心的男足當然不會蜷在這裡,大球星們自有專用的地方。而且隨著女足快速發展,越發成係統,也和男足一樣正式建立兩年一級的分組青訓製,人員正迅速擴張,慕尼黑到處都是想要實現足球夢的女孩,一個大更衣室也裝不下了。

姑娘們不會在這四不像的行政大樓裡繼續擁擠,她們的新地盤也在建,下賽季就能使用。

仿佛隻有男足二隊和u19球員們短期來看隻能繼續待在地下了。

青訓中心的辦公室被勉強賽在一樓角落,青訓主管隨時可以到地下去,教練也隨時可以到地上來。青訓球員們做夢都想到“地上去”,他們經常幻想在更衣室裡有個“直升天梯”,把他們升到頭頂正上方赫內斯或魯梅尼格的辦公室裡去,而兩位爹狀男子正對著他們露出和藹的微笑,手裡握著一支鋼筆……這意味著他們被征召進一線隊了。

拿到一份職業合同,一份來自拜仁的職業合同,天哪。

光是想想,好多人就快嘿嘿嘿著撞到門上,再軟綿綿滑下去了。

今日訓練已結束,主帥的訓話也結束了,青訓主管也難得出現,和他們提了一嘴即將到來的慈善賽的事,讓他們回家和父母親朋宣傳,都儘量多買票去看。

地下更衣室裡裝了兩排燈,卻還是有種昏暗感——人太多了,臭烘烘的人氣也太足了,仿佛有熱氣在空氣裡蒸騰,讓一切都變得模糊糊、油膩膩。球員們鬨哄哄地湧回更衣室,洗澡換衣服換鞋收拾包,臟倒是不臟,亂也不亂,因為青訓格外講規矩,不然這裡早亂套了,就是實在太混亂了。

卡爾已經洗完換好衣服了,他是二隊的隊長,最被期許的球員,是這個地下空間裡最靠近陽光的人,沒人搗亂冒犯,即使在公共浴室裡,也天天能洗個利索澡。最初有人試圖在洗澡這種大家同樣平等脆弱的時刻言語挑釁兩句,被卡爾抬起眼皮那麼不慌不忙地一盯一看,也就莫名氣弱和自慚形穢,於是老實下去了。

他正站在自己狹窄的長櫃子前慢慢地係襯衫紐扣,金發乖乖地覆在額頭上,漂亮的睫毛垂著,像是在思索什麼。這是他念的私立文理學校的製服,多得奇葩的細珍珠紐扣,一絲不苟貼合身體的定製線條,和燈光下精細美麗的材質,仿佛都在訴說他的某種和鬨哄哄隊伍格格不入的地方。

剛進隊的球員很容易不太喜歡他,他那種自帶的富家哥們氣質在所有平民集體運動中都不會受歡迎,而且他對陌生人話不多,讓人難免懷疑他是不是那不是高傲又冷漠,表麵上歲月靜好的,背地裡卻會偷偷和文理中學的大小姐吐槽隊友有窮酸味的壞東西。

不過也許正是初印象總是讓人酸溜溜的又有點不安,卡爾在隨後展現出的平和、穩定、成熟就能讓人迅速產生驚訝、受寵若驚、而後有點不好意思之前在背後說他壞話的羞澀慚愧。不過他真正被熱愛總是來自於在場上一次又一次讓人驚呼尖叫的利索鏟斷,以及打架時毫不手軟的拳頭。

從不想蠢主意的頭腦,好品格和可怕的拳頭讓他總是能得到真正的尊敬,繼而在隊長選舉中拿到超過百分之七十的投票——他今年冬天就滿18歲了,18年來,從三四歲加入幼兒園足球隊開始,直到現在,他還從沒落選過一次隊長。

要是放在十幾年後,他算有福了,正是挑剔的hr們最喜歡的那種年齡二十二,工作經驗十八年的完美打工人。不過此時此刻,儘管他已做到了同齡人的極致,教練和主管也三天兩頭就用那種慈愛的眼神上下打量他、把他盤摸一番,但一份職業合同卻還是渺無音訊,連哪怕一點點苗頭都沒有。

所有人都覺得卡爾應該是最不用著急的了,哪怕彆的位置吃青春飯,中後衛反而吃青春虧,二十八九歲彆的位置的球員快開始衰退時,中後衛一般才剛進入巔峰期,但像他這樣的球員,肯定不會缺俱樂部踢球的,大不了練幾年再回來唄,甚至還有可能繼承家業,或者念大學當高管賺大錢去呢?卡爾的人生路在他們看來簡直是拿破侖出門,上哪都是贏啊……沒人知道的是,他偏偏真的急,急得要命。

但他卻隻能垂著睫毛,手上慢慢擰這些該死的精美紐扣。

卡爾確實正在思考,他在想主管剛剛說的慈善賽。事情起源於拜仁名宿馬克·範博梅爾的母隊幸運薛達遭遇了嚴重的財政危機,冬窗後就要發不出球員薪水了,即使都快把一線隊賣成僅剩十一人了也過不去,於是拜仁緊急與這家荷蘭球隊確立了進行了一場慈善賽,成本全由拜仁負擔,收益卻全歸對方所有,月底就會舉行。

愛屋及烏,及到了名宿的娘家上去,這是何等的胸襟和仗義,消息一放出,就成了天大的美聞。據說一線隊全員踴躍參與,球星們將首發並踢滿全場,報紙也都在誇獎,拜仁上下有種要辦“生命之聲”似的激動氣氛。

這是球隊重要的一次外交比賽,不買票簡直就是不支持俱樂部的體麵,不愛範博梅爾,不同情可憐的幸運薛達嘛,這怎麼可以?必須狠狠地買,趕緊買,明天要搶。隊伍裡鬨哄哄的,都在說你要買幾張?彆摳門,把你弟弟也帶上!滾,誰說我摳門了,我弟弟才三歲,他看得懂什麼……也有人推搡另一個,嘲笑他怎麼護腿板都破了還不換,對方把東西狠狠裝包裡,粗聲粗氣紅著臉說要你管。

卡爾想了一會兒票價,在心裡歎完氣後,倒也不管了,又開始思索即將到來的德國杯比賽。

不避諱的賽製和二隊今年爆種級的表現,以及神奇的簽運,讓他們創造了一個小小的德甲曆史:他們將直接迎戰拜仁一線隊。

這種大水衝了龍王廟,自家人打自家人的情況,之前還從沒出現過。儘管大家都知道一隊穩贏二隊穩輸,這比賽就當是給二隊上一堂寶貴的90分訓練賽了,可卡爾非常非常重視。

人人都說他會升上一線隊,但賽季已過大半,他還是沒收到來自拜仁的合同,風聲都沒有,這說明他根本不在備選單上。像拉姆一樣租借到彆的俱樂部過兩年再回來對於大部分球員來說也是非常可接受的,出去是主力,回來也是主力,還換大合同,比蹲在替補席上荒廢青春懷疑自我好多了,可對於卡爾來說不是,他需要留在拜仁,而且隻留在拜仁。

他前所未有地需要更多地證明和表現自己,他和每個人一樣渴望“直升天梯”,甚至可能還多一點,因為這種渴望有時太多了,甚至會讓他有點絕望。

他一直在走神,直到有足球不軟不硬地撞到他的小腿上,他才回過神來,呆呆地往左邊看過去,高高瘦瘦、頭發亂翹、五官柔和、眼睛亮亮、耳朵圓圓的托馬斯·穆勒站在那兒,把嘴巴咧得像個開朗的大嘴猴,正衝他燦爛地笑,金棕色的發絲在頂燈照耀下發光一圈,簡直像金絲熊的光澤。

和同齡人相比,他實在清瘦,五官又顯得稚氣,套在寬大的球衣和短褲裡,就顯得更單薄清爽了。他顯然是又開心地從u19那邊混進了二隊這排玩,因為他日常亂跑,也沒人在乎,卡爾微笑了一下,輕鬆地在狹小擁擠的空間中把球勾回自己腳下,而後輕輕踢回給他。

其實他真的已經很準很輕巧了,但奈何更衣室裡變數太多,球雖然不想找人,但人卻會找球,就在穆勒要伸手撈住滑過弧線飛來的足球時,克羅斯忽然冒了出來問他到底走不走了,動作絲滑宛如小海豹衝著球毅然而去,他迅速的動作顯然增加了足球與他相擊時產生的力量,而後他就被砸得呆滯站在原地,顯然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這是怎麼了。

哪來的凶器?

這是怎麼了?

我腦震蕩了嗎?

他甚至過了兩秒才後知後覺地捂住了腦袋,而後皺起了臉。

糟糕,穆勒一疊聲嚷嚷,卡爾也趕緊走過來道歉,克羅斯不知是疼得狠了,還是在壓抑怒氣,抿著嘴坑頭不吭聲。在卡爾拿出手帕試圖按按他的腦殼檢查下有沒有明顯的腫脹傷,像是碰到了他的什麼逆鱗,他忽然觸電過敏似的,用力甩開了他的手,擋住臉語調很不悅地說:

“彆隨便摸我腦袋!”

周圍人嚷嚷你小子彆太過敏,穆勒也不給看,卡爾也不給看,你小子對隊長過敏啊?卡爾趕緊推推他們讓快走,又和克羅斯道了歉,保證自己下次再也不會這麼不禮貌。

“我陪你去隊醫室,好嗎?”

克羅斯像是氣大發了,一聲不吭,還是捂著臉,猛地提起包就走了。

卡爾和穆勒麵麵相覷。

“你給我個電話。”卡爾衝他攤開手心:“我回去給他家裡問問。”

“沒有知道托尼家的電話。”穆勒搖搖頭,沮喪地把自己的腦殼放進了他的掌心,眨巴眨巴眼睛說:“他的原話是‘請不要把俱樂部關係帶回家’——他有點酷,也有點怪,是不是?”

儘管知道自己不該笑,但卡爾還是沒忍住笑了,他把穆勒的腦袋掂起來,和他一起背好包回家去。青訓球員們總是走後麵的門,每天下訓的時候,就是這條道路最熱鬨的時候,上訓時都沒那麼熱鬨。

整條馬路上到處大呼小叫的,汽車被堵得不斷鳴笛,無數個書包足球上下亂飛,甩來甩去,到處都是母親高跟鞋噠噠噠的聲音和她們克製不住的驚呼或怒罵。坐在路邊嚎啕大哭或大聲爭執的則是因為莫名弄丟了新買的足球,或在訓練裡和人起了衝突。

卡爾從來不是這片熱鬨的一部分,原本他總是帶著耳機,讓音樂代替世界呼嘯,安靜地穿過全世界。直到某一天,托馬斯·穆勒忽然從背後襲來。

“對不起,嚇到了嗎?我手太重了嗎?對不起。我是托馬斯啊,托馬斯·穆勒,自從升到u15,就再也沒人和我重名了,我們一直差一級,一直在相臨的場子踢球的,你認識我的,我知道你認識我的……等一下,你認識我對吧!你衝我笑過的對吧,球過界的時候你還幫我踢回去的對吧?那都不是我在做夢對吧?……哎呀,你快和我說句話呀,求求你啦。”

這是卡爾這輩子遇到過最能說話的人,真的。他張了張嘴才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摘掉耳機,趕緊一把扯了,喧鬨的世界和明亮的托馬斯穆勒一股腦地全塞了進來,一切忽然變成了高清兒童彩色頻道,卡爾忽然完全不知道要說什麼了:

“你,你彆站在路沿上,小心崴到腳。”

這是他這輩子在與人交往時說過最“崴腳”的開場白——叫彆人彆崴腳。

老天!

他安靜的放學回家路正式宣告結束了。

之前卡爾一直與胡梅爾斯同行,他們倆認識多年,關係極其古怪,那就是雙方從沒發展成那種會去對家家做客的朋友,彼此的電話號碼都沒有,關係和克羅斯描述的倒是很像:“僅限於俱樂部”。

這在青訓中是極其少見的,小孩子想和對方一起玩是天性,卡爾和胡梅爾斯卻同時違背了天性,這概率得多小啊?

場上他們是完美的中衛搭檔,場下卻是彼此最大的競爭對手,而且還不夠勢均力敵,卡爾到處都穩壓胡梅爾斯一頭,對方會討厭他是自然而然的事,但古怪就古怪在每次一下訓,他又自覺地收拾好包等他一起走,還會用那種anboy的居高臨下蔑視他人,進行眼神威懾。

他其實沒卡爾漂亮,但發育是青春期最大的優勢,卡爾一直是高個,他一直比卡爾還高點,也壯,臉凶起來時候,被他的棕色眼睛盯著,有種被野生動物盯住的可怕感,足夠讓底氣不足的同齡人退避……

他很快就成功地把卡爾原本同行的人全部驅逐,一個不留。

但一路上他們一句話都不說,到了地鐵站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當場散夥。

儘管古怪,卡爾倒也習慣了,直到這個賽季胡梅爾斯不想再在拜仁待下去了——準確來說是他爸爸放棄了。有卡爾這個同位強力競爭者在這兒,他從小到大一直被壓一頭,在拜仁可以說是前途渺茫,於是他爸咬咬牙離開,帶他去多特搏前程了,據說他自己很不開心,似乎還大鬨了一場,但這招改換門庭倒是有奇效,卡爾還在這兒前途未卜,胡梅爾斯卻據說在那頭備受看好,已被當成重點小蜜蜂培養。

失去他,讓卡爾莫名失落了一段時間,走在路上仿佛空空的,但要說懷念什麼,除了剛認識時他們仿佛也有過一段友情,後來就再也沒說過多少話了,他著實想不起來。誰知道沒幾天,新升上來的皮猴後輩就替代掉了胡梅爾斯。

卡爾比穆勒大兩歲,兩歲在青訓中剛好是一個分組階梯,所以儘管已經在同一家俱樂部相處多年,彼此也眼熟得很,但他們從沒正式來往過,連個自我介紹都不曾有,直到今年17歲的穆勒升入u19——而二隊和u19共享更衣室。

於是在錯位六年後,穆勒終於和他踩到了同一級台階上。

他和穆勒一起回家,走了半個賽季。但自從搬家後,卡爾就不是和大部分人一起沿著路直直地去wetterstetz站乘坐u1地鐵了。

他的路線變成了走三分鐘步行經過groedner街,路過綠森林到達kurz街,坐輕軌15號線或25號線回u2地鐵silberhornstrasse站,天氣好的時候他也會選擇直接走過去。但不管是坐輕軌還是走路,都需要最少25分鐘,比起直接去坐u1要多花很多時間。

原本他和穆勒,和大部分人都順路,有時克羅斯難得慢了點,還沒走開,他們就三個一起過去。克羅斯和胡梅爾斯一樣沉默,從不說話,空氣裡往往隻有穆勒熱情洋溢的哇啦哇啦,和卡爾溫柔的附和和被逗樂時的笑,每當察覺到這一點,卡爾就扭頭去找克羅斯,但對方總是瞪他一眼,而後又把頭扭開。

真的被討厭了啊,為什麼?卡爾有點不安地想。但他從不把不安表達出來。

搬了家需要換路線,卡爾就自己先走了,第二天是周六,是整日訓練,他慣例到得最早,卻被猝不及防地被穆勒賭了個正著——他家裡住得遠,周末車次砍半,要趕早一班rb的話就得提前一個半小時出門,今天就顯然是早起來和他對峙的。

卡爾的好習慣倒是幫了穆勒,更衣室空無一人,空蕩的空間非常適合大喊出聲。

穆勒像個債主似的霸占住卡爾的座位,腿打開,兩手撐著膝蓋抿嘴,半彎著腰像個腦門冒火的小牛犢一樣氣得從鼻子裡噴呼呼的氣,一聽到腳步聲,彈起來又委屈又生氣地問他昨天去哪裡了,他拖著克羅斯找了他一個小時,差點報警了!結果教練幫他們打電話到他家裡,他們才知道他自己先走了!

難怪昨晚教練莫名打電話問他到家沒。卡爾驚呆了,卻還是下意識道歉:“對不起,我隻是搬家了,以後不同路了,我還以為我告訴過你了……”

他在說謊,他明明誰也沒告訴,而且格外不想穆勒知道,所以自己拔腿就跑,試圖用這種方法逃避詢問和關心,大家要是能像胡梅爾斯一樣,什麼都不說地默默靠近他和默默離開他就好了。但這招對穆勒顯然不作數,對方氣得才過了十幾個小時就把他這麼堵在了這兒。

卡爾不得不坦白,但剛剛還生氣的穆勒反而有點不好意思起來似的,而且都不是光速原諒卡爾,而是像忘記了自己是來乾嘛的:

“啊,對不起,什麼時候講的,是我聽漏了嗎?肯定是我聽漏了……該死,我就知道我一天到晚說話遲早會出問題。搬家會開arty嗎?如果開了我可不可以去……”

他跑題的功力真是有夠厲害的。

卡爾笑了起來,沒回答arty的事,隻是親昵地放下包開始收拾東西,問他還有事嗎?穆勒趕緊想起來,又重新豎起眉毛:

“那你現在怎麼走了?”

“去坐u2,但是……”卡爾說。

“我要和你一起。”

穆勒斬釘截鐵道,根本不聽自己要支付什麼成本,就敲定了這樁回家合同,整個人又美了起來,在更衣室旋轉跳躍,克羅斯到了後,他又精力過度旺盛地纏著他要玩跳山羊,被對方一巴掌謔老實了。

卡爾第一次忍不住在換襪子時莫名其妙地微笑。

穆勒願意多走一大段路,克羅斯卻顯然不可能加入的,於是現在“放學路”變成了他們兩個人,今天也一樣。

不管多冷的天,穆勒都堅持穿訓練短褲,儘管套著羽絨服,露在外麵的瘦削的腿卻還是被凍得通紅,來點風就吱哇亂叫。現在天黑得還是很早,他在路燈下委屈巴巴地一邊跺腳一邊嚎說冷死了我真的要冷死了,卡爾費勁地在他像彈簧一樣亂動的情況下替他再把圍巾弄緊點,誰知道穆勒眼一轉注意到路邊有人停下看他後,一下子又不怕冷了,開始撒開腿,故意跳小馬駒一樣的滑稽舞蹈,逗得更多的路人停下來哈哈大笑。

卡爾一般是非常包容他的胡來的,就微笑站旁邊看,但有時,比如今天,就連卡爾都會真的怕被路過的無聊記者拍下,登報寫“拜仁青訓球員精神狀態成謎”,於是趕緊出手把他拽走。

到了silberhornstrasse站後,隔著好幾米,暖氣就撲出來了,這是最愜意最愜意的事,他們從不坐扶梯,而是踏著灰色的樓梯一路邁著長腿瀟灑輕盈地跑下去,就這麼點距離都能變成一場潛移默化的競速比賽,有的時候卡爾快很多明顯聽到穆勒在後麵急得呼吸都變快了,就忍不住笑出聲站住,穆勒嘴上說才不要你等我,跳到地上又很快樂地舉起手大聲宣布:耶!我是冠軍!

卡爾於是也難得調皮,摘掉不存在的帽子衝他鞠躬致敬,然後他們哈哈笑著順著深藍淺藍臟臟的牆壁一路走進地下,然後等各自的地鐵。穆勒要坐u2去中央車站,在那裡,他再轉城際火車rb6,回他的家鄉weilheioberbay,然後騎上他留在車站的自行車回家,冬天時父母怕他騎著車在地上飛兩公裡,一路飛出村莊,所以總是到點接他。

那時候人們從沒想象過德鐵還能變成經常不準時的樣子,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卡爾則是坐往反方向行駛的u2回家。

卡爾總是讓他先上車,今天也一樣。穆勒扒拉著門,一個月能表演六十種不重複的啞劇花樣。最後警報聲響了,他才終於不鬨了,踏入車廂裡,趴在玻璃上燦爛地笑著和他揮手離開。

揮到卡爾徹底看不見他,他也徹底看不見卡爾才停止。

簇新的銀藍色、帶著鮮豔u2標誌的地鐵離開,帶起呼啦啦一陣冷風,站台上的人全走光了,所有的兒童亮色也和隨著穆勒一起離開了,在暖氣中卡爾依然不由自主地環住自己打了個哆嗦,他都不懂這哆嗦從何而來。

他轉身坐電梯緩緩下樓,去反方向的站台,一分不差,一分不少,永遠還有三分鐘才到來。

從這時開始,時間就仿佛變慢,變粘稠了,冷風一陣陣從洞口刮過,u2線還沒完全換上新車,晚上經常拉舊車過來緩解晚高峰,大概是班次相對固定的問題,這麼多天,卡爾遇到的不巧總是舊的。時間到了,老式的深灰色車廂飽經風霜,帶著刺耳的、金屬與金屬用力剮蹭時會發出的可怕聲音準時停入站台。人們自己上前砰砰砰地捶打常常失靈的按鈕,打開車廂,一步邁入。

外麵舊,裡麵的燈也黯許多,經年累月的坐墊凹陷著,列車員再怎麼用心打掃,上麵也還是浸透了歲月的灰燼味。這是個大站點,車子吐出很多人,也吞入不少,但不管空不空,卡爾從來不會坐下,他不太喜歡在地鐵上和彆人靠在一起,或坐在麵對麵四人座的一角,和對麵掛著眼袋的老頭麵麵相覷。

他隨意戴上有線耳機,拉住高出的吊環,注意力就開始放空了。車輛開始行駛,除了人下去的時間,外麵永遠是一片漆黑。一整天的酸疼和疲倦開始在卡爾的身體上用力,推搡他去坐下,但直到他快到家前的一兩站,車上才會真的徹底騰出無人靠近的空位來。

這是生活給予他的溫柔,一兩站寬鬆的地鐵,他坐了上去,享受幾分鐘的柔軟和安寧,而後就又要起來了。

出站後,他又在風裡走了十幾分鐘的路。天已經全黑了,他回到灰撲撲的大樓下,連他這樣的十八歲體育生都得把手指頭撥紅才能把艱澀得像已經和鎖生長到一起去、不管上不上鎖都一樣堅固的鐵門拉開,電梯今日又壞了,樓梯燈更是不能指望。

說起來怕人笑話,卡爾其實怕黑,但他已經十八歲了,現在這樣的情形放在他麵前,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隻能站在黑洞洞的樓梯口前猶豫了一會兒,選擇開始爬。

這棟房子雖然老舊又有點偏遠,但離附近的康複治療中心近,價格又適宜,比父母剛離婚時媽媽還堅持要住的大平層便宜太多,所以卡爾對此沒有怨言。而且不管怎麼說,家裡還行,雖然比原來比那個繁華區的平層小了很多,但好歹是溫暖的,就連昏暗的黃燈也叫人慰藉。

他進門,放下包,脫掉鞋子,直接丟進狹小的浴室等著一會兒自己刷,才終於感覺整個人能鬆下力氣。

饑餓到腹部都被穿透的感覺此時才浮現出來,卡爾按住肚子,低頭,聽到它發出了咕嚕嚕的聲音。

聽到動靜有一會兒,母親埃裡卡這才從客廳轉出,她年輕時長得還算端正,卡爾的妹妹莉拉長得就像她,不過隨著年齡增長,她依然小巧的骨骼有點掛不住歲月侵襲下變綿軟的皮肉,反倒讓她生出了一些同齡人沒有的刻薄感,這總是讓她焦慮和不快樂。

她這一會兒已經換了居家服,沒來得及補染的金發和新長出的深棕相間,有點雜亂,披散在脖頸後,肩膀微微佝僂,舉著煙,垂著的棕色眼睛看得卡爾不自覺地繃緊了脊背,本能想要解釋自己等會兒會刷鞋子的,沒有第一時間看妹妹站在這兒是需要洗手……但對方還沒說什麼,於是他的解釋也隻能像已上膛的子彈一樣先憋在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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