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開拔了。
隊伍綿延數十裡,首尾不能相顧。
楊沅以兩淮監軍使的身份,隨同東路李顯忠部向兩淮地區進發。
過了大江,他們便踏上了淮東大地。
貝兒、玉葉、羽嬋、姬香、花音、小奈,六女個個身著戎服,扮作楊監軍身邊的貼身校尉。
六人雖然一身男式戎服,但其眉眼體態卻難免雌化。
不過,軍中人都以為她們是宮裡派出來的小太監,所以對此倒是並未懷疑。
楊沅剛一到任時,就已表明了他的態度:絕不乾涉軍隊的正常指揮和作戰計劃。
再加上他有軍伍出身的履曆,這讓三軍將士對他極具好感。
而且,他所表現出來的赫赫威勢,也叫人不敢無視。
監軍通常出自三種:文官監軍、武將監軍和太監監軍。
武將監武將的情況相對較少,但也不是沒有。
金國的完顏亮當初把親信趙一甲派去遼東,擔任東京(遼陽)副留守,做為完顏雍的副手,實則就是以武將監武將。
而楊沅,則是三種監軍元素集於一身。
他曾潛赴北地十年,後曾任職於樞密院和禦龍直,算起來從軍十二載了。
所以,他是武將監武將。
他是三元及第的狀元郎,在文官裡麵那也是文的不能再文的存在,是根正苗紅的士大夫。
所以,他是文臣監武將。
現在他身邊又有六個分明就是宮裡太監的貼身侍衛。
那又是公公監武將了。
如果監軍也能疊buff的話,誰還能疊得過他?
因此,楊沅雖然主動提出,他不會乾涉軍事上的任何具體行動,但是李顯忠和邵宏淵不能不懂事啊。
二人不論大事小情,舉凡軍伍調動、駐防部署等,都會事無巨細地及時向楊沅通報。
負責東路軍的李顯忠是一員虎將,如今年富力強,還不到五十歲。
西路軍的主將邵宏淵和李顯忠的年紀差不多,剛剛五十出頭,也是一員久經戰陣的老將。
二人分兵並進,猶如一頭餓虎張開了血盆大口,狠狠噬向兩淮地區立足未穩的金軍。
兩淮地區的堅城本就不多,能被金人在偷襲中一舉拿下的城池,就更不具備據城堅守的條件了。
在這種情形下,金兵更願意發揮他們之所長——野戰。
利用其野戰優勢,再加上宋軍兵馬剛到,立足未穩,金軍以逸待勞,主動出擊,更容易獲得戰果。
所以大宋援軍一到,就與屯駐大軍一起投入了戰鬥,兩淮地區頓時狼煙四起。
楊沅果然做到了他的承諾:不乾涉將帥指揮。
因為他有自知之明。
坐在金鑾殿上,不了解前敵的具體情況,卻習慣於插手前敵具體軍事行動的帝王,哪怕他曾經是個馬上皇帝,也曾戰功赫赫孰諳軍事,卻也能常常昏招迭出。
那麼一個軍事上的外行,靠著千百年後紙上資料的一點固化分析,就想去嘗試用兵如神,那就更是一個笑話了。
楊沅從未想過自己這輩子有機會做一個用兵如神的統兵大將,他隻要善於“將將”就行了。
於是,楊監軍雖也常在軍中走動,熟悉軍伍中事,卻隻乾些巡察軍紀、鼓舞士氣的事,同時了解各部大將們的脾氣秉性。
椿屋小奈和矢澤花音這兩個奈良飛鳥派的女忍者,充分利用了她們的長處,為楊沅搜集情報,觀察軍情。
肥玉葉和冷羽嬋則利用她們在軍事情報部門工作多年積累的經驗,整理歸納情報,並進行初步的篩選與分析。
之後,這些情報就會彙總到艾曼紐貝兒手上,並且具化為楊沅製作的那隻沙盤上的一麵麵小旗子。
艾曼紐貝兒會依據她所掌握的軍事技能,為楊沅分析軍情、判斷敵我下一步的動向。
貝兒還會根據淮東、淮西兩軍與金軍兵員配比和行動計劃,進行沙盤推演。
兩軍實際交戰的情況彙報來之後,貝兒就會將結果和她之前的推演進行驗證,據以判斷她的分析與判斷是否準確。
如果有所失誤時,她就會反複剖析,分析自己失誤的原因,這使得貝兒的軍事素養飛快地提升著。
至於監軍的一個重要任務,就是對後勤輜重的調配與管理,這件事楊沅則丟給了藤原姬香負責。
姬香從小學習一個大家族的管理,長大後又把持了鯨海神宮的諸般經濟命脈。
這一年多,她又一手建立了大宋對新金軍援的一整條秘密貿易路線的各種舉措安排,相應的能力早就培養了出來。
所以,打理後勤輜重方麵的事,她遊刃有餘。
貝兒傷愈以後,漸漸失去了那種完美複刻前一天所見一切的能力。
但是她的記憶力較之從前還是大幅度提高了。
以前是不管她想不想記憶,前一天所見的一切,都能十分精細地記憶下來。
而現在則是對於她想要記憶的東西,能做到“過目不忘”。
因此,短短時間內,對於兩淮地形,城池分布,雙方軍力的構力、軍事力量的分布,她就已經囊括於心,了如指掌了。
“李顯忠所領淮東主力,以其所率殿前司兵馬和鎮江都統司本部兵馬為主。
包括殿前司馬軍司、步軍司部分兵馬,以及鎮江都統司前、後、左、右、中、遊奕、選鋒、水八軍。
邵宏淵所領的淮西主力,以建康屯駐大軍為主。
包括前、後、左、右、中、遊奕六軍,佐以殿前司護聖軍和步軍司部分禁軍。”
貝兒一麵說,一麵對沙盤上的小旗幟進行著調整,最後總結道:
“基本上,這套模式,和之前淮東宣撫使韓世忠、淮西宣撫使劉光世分掌兩淮防務軍事的傳統一脈相承。”
楊沅微微點頭,心神卻並沒有放在眼前的沙盤上。
戰術和戰略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境界,戰略家和軍事家也是完全不同的。
他沒機會成為一個戰術家,但這並不影響他向一個戰略家邁進。
金國為什麼要突然發動對我大宋的這場戰役?
新金一直在牽製金國的後方,而且新金占據的是金國的根基之地,除非金國有消滅大宋的能力,否則突然對宋國發動這場戰役的目的何在?
還有西夏,西夏不惜派出精銳力量,穿插到吐蕃人的地盤上,跋山涉水,攻入川西。
現在看來,金國和西夏的行動顯然是在相互配合。
然而,意義何在呢?
攻城掠地嗎,顯然不現實。
而且,不管是西夏還是金國,從他們的軍事行動來看,也不像以此為目的。
兩淮地區的金兵突然來了個全線攻擊,但是一波突襲攻占了部分城池之後,他們就從戰略進攻轉為戰略防守了。
金國和西夏兩國聯手,搞出偌大的陣仗,一定有他們的戰略目的,但現在卻看不出他們的目的所在。
他們一定有目的,可目的……究竟是什麼呢?
……
西夏,興慶府。
西有賀蘭山固,東有黃河天險,北有大漠,南有蕭關,興慶府由此成為隴上一座易守難攻的雄城。
興慶府皇城是仿效北宋汴梁皇城的簡化版,後來又進行了擴建,在皇宮東側擴建出了一座避暑宮。
這座避暑宮是李元昊強納他的兒子寧令哥之妻為妃後,為之修建的嬉玩作樂之所。
避暑宮逶迤數裡,亭榭台池,草木繁盛,是一座極富地方特色的園林。
李仁孝是夏季的時候遷至此處的,現在天氣已經清爽,但還沒有遷回皇宮,仍在這處彆苑居住。
前方戰報也就送到了這裡。
“嗬嗬嗬,朕的鐵鷂子成功進入川西,大宋官家已經回返臨安了。”
二十三歲的年輕天子哈哈一笑,把奏章扔到了禦案上,興奮地踱了幾步。
“傳旨,叫臨洮守軍繼續堅守不出,等宋軍主力撤退,再壓上去!”
李仁孝紅光滿麵,意氣風發:“攻一地,固一地。敵來我守,敵去我追,步步為營,穩紮穩打!”
傳旨太監躬身而退。
李仁孝十六歲繼位,如今七年過去了,雖也奪回了一些權力,尤其是趁著國相任得敬渾渾噩噩研究什麼轉生之術的這兩年。
但是,到手的一切權力對於一個帝王來說,還是太少了。
而且,這種權力也是不穩定的,任得敬隻要願意,隨時都可以拿回去。
隻有把軍權奪回來,他才是一個貨真價實的皇帝。
從吐蕃秘道攻進川西,第一,可以讓大宋西軍明白,那崇山峻嶺對西夏人來說,已經不再是難以逾越的天塹。
從此,西軍必須得分兵駐防川西,從而使得西軍力量分散。
第二,迫於西夏的蠶食和威逼,許多吐蕃部落與大宋是暗中有所勾結的。
但是西夏兵馬從吐蕃地盤上進入了川西,這會讓宋軍失去對吐蕃人的信任,從而分化雙方並不緊密的聯盟關係。
第三,呼應金國的行動。
金國那邊的行動如果一切順利,自己這邊就迅速發動對大宋巴蜀地區的侵略。
如果金國失敗也無所謂,大夏依舊把臨洮牢牢地掌握在了手中,並且以此為門戶,可以用步步為營的方式,蠶食大宋領土。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他將在不斷勝利的軍事行動中,樹立起他的無上威望,並且把軍權一點點地拿回來。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呢?”
李仁孝摸著自己唇上的胡須,誌得意滿地微笑起來。
他才二十三歲,本不必現在就蓄須,但是為了讓自己顯得成熟一些,他已經留起了唇上的胡須,左右向上翹起,猶如兩口彎刀。
“所以,在適當的時候,朕可以泄露些布防的消息給宋人,讓忠於國相的將領去死一死呢……”
李仁孝臉上依舊笑若春風,但眸中的冷意卻冷冽如冰,砭人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