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吵架,當著躺在病榻上的江泠的麵歇斯底裡地揭開那些舊事,宋氏斥責江二爺偷養外室,如果不是他,她不會早產,不會生下一個先天不足的兒子,江二爺忍無可忍,痛訴宋氏的高傲,他忍氣吞聲這麼多年,早就受夠了。
而後兩人不歡而散,獨留還在病中的江泠,他沉默地聽著爹娘吵架,不知道該怎麼勸阻,聽多了,隻能拉起被子,蒙住頭。
再之後,江泠生病就不會告訴任何人,再難受他都自己忍著,連近身的書童都不知道。
他已經習慣與藥石相伴,心悸的時候,自己服下藥,睡一覺,難受的時候不會有人拍他的背,告訴他病痛很快就飛走了。
“我沒事的。”
江泠輕聲開口,“真的,隻是受了寒,有些頭痛,回去吃了藥,歇下就好了。”
葉秋水問:“真的?”
“嗯。”
江泠點頭,“我沒有騙過你。”
他看著古板正經,不像是會撒謊的模樣,葉秋水猶豫地收回手。
“你不要給我送吃的啦,你好好休息,我有錢的。”
葉秋水笑起來,眉眼彎彎,“你給我的錢,還有許多。”
五兩銀子,葉大喪事隻花去一點,葉秋水很寶貴自己的財產。
“好。”
江泠淡淡地笑了一下,“我回去了,你記得不要亂跑,我上次同你說過,年關時人牙子很多,彆去人少的地方。”
他說到後麵,神情又變得嚴肅起來。
“知道啦。”
葉秋水乖乖點頭,“你快回家吧,我看著你。”
“嗯。”
江泠轉身要走,葉秋水又不知想起什麼,拉住他,“等一下。”
江泠疑惑地看向她。
葉秋水上前,再一次環住他,動作很輕,“拍拍拍,將病痛全都拍走。”
她如同在撣去衣衫上的灰塵,拍動江泠的衣服,神情認真,煞有其事。
結束後,葉秋水仰起頭,笑盈盈,“好啦。”
她身上罩著江泠上次給她的兔絨外衫,將自己裹得圓圓胖胖,因為怕冷,所以隻露出一顆腦袋,兩隻手想要抱住江泠十分費勁,動作也笨拙,仰著臉,嘴角有淺淺的梨渦,笑起來甜甜的,像是冬日難得一見的暖光。
江泠垂下眸子,眼底靜靜的,點了點頭。
天氣漸漸冷了起來,曲州開始下雪。
江家與知州府走得越來越近,隔三差五,宋氏就會與知州夫人相約一起喝茶遊玩。
江二爺也終於在府衙謀得一官半職,他已不是小小的主簿,仕途上更上一層樓,應酬變多,回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
知州大人有什麼事情都帶著他在身側,江二爺升遷,整個江氏都為此高興,同樣,他們也期盼著江泠能早些被舉薦入京,去國子監讀書。
因此將要年關的時候,江泠能出門的次數越來越少,他從早到晚都在看書,生病的時候,床頭也摞滿厚厚一疊課業。
沒有長輩,沒有縣衙的補貼,葉秋水開始學著做事情。
但她能做的不多,隻有幫彆人跑腿、端盤子,許多地方會覺得六七歲的孩子毛手毛腳,不如大人靈活,但也有的地方覺得孩子好壓榨,明明乾著同樣的工作,報酬卻隻有一小半。
葉秋水在一間酒肆替主人家端盤子,一日的報酬是兩文錢。
不識字,又沒有一技之長傍身的文盲,連糊口都困難。
店家是個摳搜的男人,舍不得花錢雇大人,專找一些半大的孩子,用低廉的報酬雇傭他們給自己乾活。
兩文錢,不僅要跑腿端盤子,有時還要擇菜,洗碗。
葉秋水隻乾了幾天,腳底便長滿水泡。
店家看不得工人停下來歇息片刻,她隻能不停地走動。
夜裡酒肆打烊,葉秋水踮著腳,擦桌子,擦櫃臺,一旁店家正在撥動算盤算賬,身邊站著他的小兒子,圓頭圓腦,胖得衣服都擠開,男人一邊伸著手在賬本上指指點點,一邊拎著兒子的後領,教他怎麼算。
可惜兒子是個豬頭豬腦的,撓著頭,撥動珠盤,算了幾遍,賬目都是一團糟。
男人暴怒,“你把九歸口訣背來。”
小孩生不如死,嗡聲嘟囔:“逢一進一,逢二進二……逢三進一,逢六進二,逢九進三,三一三餘一,三二六餘二……”
他背得磕絆,男人手拿戒尺,錯一下,打一下,不一會兒,小孩涕淚連連,抹著眼淚撥弄算珠。
葉秋水在不遠處看得津津有味,手上也模仿起撥算珠的動作,低聲念叨:“三一三餘一,三二六餘二……”
那小孩算術學得不精,長輩隻能從頭教起。
許久,葉秋水擦完桌子,擦櫃臺時,她刻意慢了些,盯著小孩寫字的動作。
等背完九歸口訣,男人問了一個簡單的算術題,小孩支支吾吾,在紙上塗塗畫畫,久久說不出答案。
一旁的葉秋水擰了擰抹布,脫口而出,“是三十又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