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權上門的時候,清瀾還問了一句,因為印象中似乎從燕燕嘴裡聽過這個人的名字,據說送的果脯特彆好,惹得燕燕天天念,連她都記住這名字了。但清瀾性格還是太方正,對眼角眉梢的細節還是不敏銳,沒看到燕燕念一次淩波就瞪她一次。
但這次淩波格外平靜,隻說是個皇商,因為如意坊的事交過手,如今化敵為友,所以來做客。
她也沒說謊,隻是沒說全而已。清瀾不清楚官場情形,也就混過去了。
多可惜,讀遍聖賢書的葉清瀾,做一個宮中女官也綽綽有餘。卻因為梧桐院裡沒有官場的耳目,就這樣被混過去了。世人愛惜她的才華,但愛惜完了,仍然是敬而遠之,不曾雪中送炭,就連與她見解相同的長公主,也隻是一次次用她,卻不給她應得的獎賞,即使她遠比她駕前的那兩個女官都要優秀,卻連一個女官的名號都得不到,連用她也隻是悄悄用,一句讚賞就打發。
世人攀高踩低,讓人厭惡。
淩波不是沈碧微,她看穿這世道,卻不疏遠這世道。她也不是清瀾,她不原諒。
她隻想憑著自己的頭腦,從這世道裡掙出一片天來。
不然,她不會約來戴玉權,又讓楊娘子引走清瀾,自己換上元宵節的新衣,單刀赴會。
戴玉權仍然是那樣子,並不是英俊的長相,隻是五官端正而已,高大身形,有官相。男女之間,一旦涉及情字,氣氛都是不一樣的,他立刻成了個陌生的高大男子,如同廳堂裡忽然出現一頭麋鹿,讓人警惕。
他是聰明人,看見淩波的衣裳,立刻就心中有數,朝她露出一個笑容來。
淩波卻神色淡淡,道:“家中無男丁待客,怠慢戴大人了。”
“哪裡。”戴玉權道。
他於是上來與她見禮,是江南士族子弟的守禮,但畢竟是愛慕她的男子,行禮時也悄悄看她,被她發現,立刻爽朗一笑。
談過大生意的人都知道,和打一場仗的難度差不多,誘敵以誤,虛虛實實,一上來自然是示好,但緊接著就要擺出驕矜冷淡的臉色來,世人不解,以為隻是為了讓人知道東西珍貴,有價無市,其實也有醜話說在前麵的意思,實話實說,省得日後再起爭端。
畢竟生意不止做一次,好店的老主顧,都是一輩子的事。
所以淩波開門見山:“戴大人也知道,我不是會托付終身的女子。”
京中炙手可熱的新貴,帶著江南士族的重任上的京,他什麼不知道。京中百官觀察他,他也觀察京中這官場,估計想打聽的事立刻就能打聽得清清楚楚,葉家的過去不是秘密,三個女兒鬥倒了自己的父親和繼母,從此在母親留下的小院裡自成一派,過自己的生活。他隨口一問,自然就有人把這故事講給她聽。
所以他也笑,道:“我知道葉二小姐不是菟絲花,是能和男子爭高下的女中豪傑。”
世間男子都如此,對於打敗過自己的女子,自然會高看一眼。
淩波知道他還不懂自己的意思。
“我不談情。”她平靜告訴他:“江南春好,風花雪月好風景,但戴大人隻能獨看了。”
他的神色一動,大概把這當作拒絕。是個有胸襟的人,巨大的失望下也不見失態,仍然能維持禮貌的笑容。淩波於是繼續道:“要是戴大人能接受的話,就飲了這杯茶吧。”
小柳兒端茶上來,是上好的明前春茶,一兩明前一兩金,何況是在遠離江南的京城。茶盞是天青色汝窯,一樣價值千金,市麵上想要一盞都難,她卻有一套。
她用這樣的方式展露自己的家底,小柳兒上前敬茶,道:“戴公子請飲茶。”
稱公子,不是大人,是江南風俗。這美貌的丫鬟是她的大丫鬟,京中規矩,小姐的丫鬟多半是陪嫁,戴玉權也是聰明人,立刻明白這敬茶的意思。
“小姐不喜歡江南,長居京城也是好的。”他帶著笑和她打啞謎:“我看十五日是個好日子,正好賞月。”
元宵節他錯過的燈謎,今日和她一個個來拆。十五賞月是十五提親,長居京城,是說嫁了他之後不必回江南。
淩波隻垂著眼睛看茶盞。
“十五確實好。但今年花信宴也好,不知道戴大人有沒有耐心,等我看完二十四番花信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