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餘年不現於人前的英國公霍英禎突然出現在葉家的棣棠宴上,說是京中為之震動也不為過。
淩波其實還是怕秦女官的,秦女官就是那類在貴人麵前能不卑不亢的宮人,看似跪拜行禮,畢恭畢敬,其實上來就糾正裴照的行為,道:“郎君是宗室子,怎麼好當街與女眷同車。請快去拜見殿下吧。”
淩波其實已經被裴照的話嚇傻了,霍英禎是誰?貴不可言的英國公,又是長公主殿下唯一的兒子,隻要露麵,就是花信宴毫無懸念的魁首。但他對她笑得眼彎彎的樣子,又仍然是他的裴照沒錯。
“放心,我去去就來。”裴照笑著安慰她,就要下車。
淩波立即拉住了他的衣袖。
怪不得他生得那麼好看,怪不得送他妝花緞他也隻是淡淡笑,說更喜歡緙絲,怪不得黃金肚他還嫌膩味,怪不得他能打這個京城最好的馬球,怪不得他死都不肯上進,連出現在花信宴的大宴上都不肯……
他在軍中的履曆,是四年前就從軍,屢立戰功,最終成為火字營的少將軍。英國公府的過往多複雜,而他是背負這一切前塵舊恨長大的霍英禎,所以他隱姓埋名逃去北疆參軍,而長公主是失去了他的音訊的,所以才一直說他在永寧山讀書,所以秦女官此刻跪在地上說的話才略帶譴責。
都說淩波聰明,她也確實是聰明,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夠她把一切的故事猜了個大概,她知曉裴照為她做出了什麼樣的決定,放棄了什麼,又選擇了什麼。
而裴照隻是微微笑,桃花眼彎彎,耐心哄她。
“你放心。”他知道淩波心緒難平,所以道:“我見殿下一麵,立刻來找你。”
他說話的時候甚至微微低頭,側著臉,陽光在他臉上留下一條金線,他的皮膚這樣薄,顴骨窄窄,漂亮得讓人心軟。
淩波常有瞬間的恍惚,不敢信自己真的擁有他。
她不是膽怯,她是葉淩波,再凶險的河她也已經趟過,流水桃花,有始無終,最難的那個選擇她也做好了,她遵從自己的心,脫下這身嫁衣,奔赴了他,也奔赴了自己的命運。
而即使她沒有選擇他,他也選擇了她,他在今天早上就遞出了帖子,他願意為她做回霍英禎,因為她不肯嫁白身。
她放棄她所有的執著,他也放棄他的。
所以他們才能在這相遇,像兩個糊塗的孩子,都想給對方自己最好的東西。
想明白這一點,其實前路就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
淩波放開了他的衣袖,織金的青鸞紋從指縫中流走,她其實是很沒有安心感的人,從小喜歡纏著葉夫人,一刻也放手不得。母親去世後,她常抱著她的衣裳入睡,因為那上麵有她的味道。
她是極看重實際的人,喜歡錦緞,喜歡玉石,喜歡沉甸甸的金銀錠子,因為握在手裡的才是真的,她常常想要咬裴照一口,因為覺得隻有這樣才能確認他的存在。
但她是葉淩波,她一直很勇敢。
“好,”她也對著他笑,認真道,“我等你回來。”
裴照走進正堂的時候,所有夫人都屏息靜氣。
因為是長公主駕前,不能交頭接耳,否則的話,所有夫人心中的那句話就要出來了。
怪不得。
跑馬宴上那樣的身手,那樣的容貌,多少人為他惋惜,可惜沒封侯,否則花信宴上的魁首豈不是沒了懸念。其實權勢地位倒是其次,夫人們可惜的是這樣的青年郎,這樣的貌比潘安,這樣的知情識趣,本該隨心所欲意氣風發,才好兒女情長兩情繾綣,否則怎麼應對世俗生活的磋磨。
侯位已經是夫人們的奢求,誰能想到他會是京中唯一年輕的那位國公爺。
儘管盧文茵已經不在,也好在盧文茵已經不在,所以幾乎可以聽見夫人們心中磨刀霍霍的聲音,那天長公主設宴,一個名字就引得夫人們野心勃勃,何況是此刻。身形高大又舒展的青年大踏步上前來,修長得如同一棵漂亮的樹。中庭的陽光照在他肩上,穿的是白色的妝花緞,華麗的青鸞花紋都不及他容貌一半昳麗,戲台上的絲竹聲傳來,他三步並兩步上了台階,一撩袍子下擺,在紅氈地毯上給長公主殿下行了個禮。
“拜見母親大人。”
所有夫人心中都響起歎息聲,連小姐們都紅了臉,這樣的容貌氣度,才真不枉費了這場好青春。
明華長公主其實從一刻鐘前就心神不寧,宮中的貴人就這點厲害,牙根咬酸了都熬得住,夫人們驚覺她身上也有這樣充滿凡人氣的一麵,像是一個人世間尋常的母親,用目光一寸寸丈量他的背脊,連眼睛都帶紅。
“起來吧。”她道。
她忍得住,但長公主府的眾人如何忍得住,秦女官目帶譴責,蘇女官眼中神色震撼,而宋嬤嬤已經滿眼都是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宮中老於世故的老嬤嬤,也終於有言語無措的時候,上去一把拉住了裴照,仔細打量他是不是全須全尾,又連忙給他行萬福,道:“奴婢給國公爺行禮。”
夫人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都上來見禮。先帝一番清洗,京中僅存的國公爺隻剩兩位,勇國公更是明擺著要絕嗣,所以更顯得這碩果僅存的青年如同鳳凰般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