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姐年有十八還依舊在家中度日,世間最難存之物便是女子的年華。相公娘子每日虔心拜佛,算來是如此長久,卻不得佛祖庇佑,何日能為二姐尋得如意郎君早日出嫁夫婦和美?”
吃過齋飯,汪氏收拾著拜佛要用的供品時大蓮來報說西街頭的媒人焦婆來了。
母女倆聽到焦婆來到都甚是愁人,她更是家中最怕焦婆嘮叨的人。一聽到焦婆兩個字就馬上想起來焦婆逮著她說話時就好像她欠了她巨大的錢財,今日不說個子醜寅卯哪日定了還錢否則絕不鬆口的模樣。
可焦婆既是在做媒人的行當,心眼靈活膽量十足是最大的活頭,一眼瞧到人的骨頭裡不差分毫是她的本事。她怎麼不知道爹媽人好能欺軟?還沒等到大蓮出去通報要她進來,她又膽大的徑直來到房門口。
她在裡頭聽到門外焦婆熟悉的腳步聲響,慌亂的放下東西逃到簾帳後躲起來,讓爹媽與她說道。汪氏和丈夫相視一笑,這是被焦婆嚇害怕了。
“嫂嫂說的是。”
汪氏耐心的聽焦婆說話,她嘮嘮叨叨比自己做母親的還要心急。她知道焦婆人絕不壞,熱心腸,做事也用十成的實在心思,有始有終,絕不含糊敷衍,做成的姻緣,雙雙恩愛多年不紅臉的本事是最讓人放心的。
當然,她也少不得媒人心氣兒急躁,嘴上又不輕易饒人的毛病。她一心想幫自己早日把女兒嫁到好人家去,但她這當姑娘時就做了撮合好姻緣的活計,攢了一生好名聲的招牌到了女兒這兒就是不管用,招不來女兒的姻緣。女兒的婚事不定,就意味著女兒把她金打的招牌硬生生撞出了縫兒,她是最看重名頭的,能不急不發嘮叨麼?
而要說女兒嫁不出去的緣由,汪氏知道自己有一大半過錯,心軟,太縱容女兒,眼看她年紀是不小了還未出嫁,自己心中著急也對她說過牢騷。但親生的骨肉,哪裡真願與她生氣叫她隨便嫁了?
轉頭又時不時為此發愁。丈夫在官家的書塾教書,大女已經出嫁有兩個孩兒,三哥兒在上學堂,就剩她一個大姑娘在家無事。
“你怕這這婆子做什麼!”
大蓮走到簾帳後看到她臨了大敵一般站著,又好像被施了什麼法術被定了模樣一樣,動也不動一下身子,撇扭嘴輕聲對她說了一句。她聽著焦婆嘶啞大咧的婆子聲音對爹媽埋怨的說道:“杜相公相貌好不清秀,為人正品又沒得說,文采更是絕倒,年紀輕輕就過了鄉試,名取亞魁做了舉人老爺。明年會試,以他過人的才乾說不得過個兩三年,便能取了好官職,你家二姐就要戴冠做夫人了。如今倒好,杜相公再不登門,又去做了彆家的媒,二姐難不得真去當佛姑子?”
“敢煩嫂嫂若是再有好人家,定要先與她說道。”劉仕章懇求她:女兒潑皮的很,對這門婚事不肯用心,白白費了他們一片好心,也錯過了一個好機遇。
“自是不誤,我先去了。”
“這婆子,”劉仕章看著急著像是要逃出他們家門的焦婆,笑著讓女兒出來說道:“瞧那老大年紀還為你的婚事急躁的紅臉模樣。她向來愛拉媒保纖,左鄰右戶遊走,常拍胸口說天下無有她做兩次的媒,當是一錘定牢。都讓她做兩次媒了,她還依舊未做的妥當。但她還當有耐性,還敢到這裡來。不過往後怕是瞧不著她了,你這佛大她那廟小,安置不得你這大佛。”
“倒不如真當佛姑子!”她那句玩笑時胡說的詞兒如今竟成了眾口話了。
“莫要逞強。一個女子,生來便是要嫁人生子的命,幼年靠父,中年靠夫,老年靠子,父命夫命子命,這便是身為女子的一生。”父親總愛跟她說理:“你真當該為此打算了。”
“彆說了,和我去後院把那個大籃子取下來。”汪氏不願意丈夫再說這種話了,聽著心裡不得勁了。
“杜相公也算好男兒罷?人都羨慕你,說你若是嫁了他,過不多久他取了官職,你便可戴冠做夫人了。你當該多求拜佛祖,讓他早日將你娶回家門。”大蓮是生在鄉村的百姓家女兒,來洛陽做事,母親信佛愛做好事,暫時居住在她家中。大蓮識字不多,道理也倒不少,她歎氣又話鋒一轉:“卻來你不肯用心待他,白白損了一個做夫人的好前途。”
“這有哪等可惜,本就不稀罕他。”她心裡也有些可惜,可平心而論她瞧不上那人,這可惜也就不算什麼了,一轉頭就忘了。
“你嘴還是這樣厲害!”大蓮說話直白不客氣:“俗話說,男兒入的正行,好女嫁的好郎,這世間便無憾事。焦婆說得也不錯,世間之物,女子容顏最難保,你歲數要是大了,哪裡還有人登門來稀罕你?”
說的她倒是讚同,隻是事情已過,再說又有何用。
“你要什麼夫婿?我到他家門戶去做事時也與你瞧瞧。這城中我也算去了大半,哪家人口如何我心中有數。”大蓮也是熱心腸的人,也不過多說道她:“定有合你心意的。”
“有氣概的男子,這一世待我如一家夫妻那般好,凡有事概皆肯與我商議後再行處置,隻這三點。非此不嫁。”
“這是什麼難事?”大蓮覺得她心氣兒太高,看不得眼前的現成人:“天下男兒多,洛陽男兒當是也不少,哪裡挑不出來幾個能文能武豪氣衝天的氣概男子?夫婦成婚當然是一家人口相待,好比鴛鴦恩愛。再者雖說男兒是一家之主,但夫婦同持家門,該是合著商量,家中大事你知曉也肯定要操勞的。”
“單說這三點,天下男子十有八九卻真難做到。”她搖頭:“這世間有氣概的男兒有幾個?我說惡言,天下有氣概的女子都要比男子多。你我平家女子在尋常巷裡,周遭男兒,文者,詩書滿腹卻之乎者也,迂腐之氣,心性膽小,遇事如驚弓之鳥。武者,刀槍皆通卻言談粗鄙,吹眉瞪眼,呼三邀四,如土龍沐猴,如何算的有氣概。”
“如夫婦般相好一世?”她好像在自問自己,但馬上又堅定的自己告訴自己:“初婚之時,自是喜好新婦,摘月撿星,無不應答。但來,歲月催貌磨性,磨的人老貌衰,脾性改變,不過幾年便易了心思。而後清水夫妻,白頭到老不錯,可一世夫妻好怕是難做到。”
“再說天下家中,哪個不是男子獨自做主?哪個肯聽過家中後院的說頭?娶個女子回家就是生兒育女,嘴頭說是要管家,可哪個讓她知曉家中大事肯聽婦人說道?男兒常自負,不肯聽說。我這性子也自負,定要插手家中事務,哪個娶我回去隻為生兒女,做空擺器物,我定不嫁他!”
“人家女子都想享清福,你偏要立誌向與男兒爭做主。”大蓮搖頭:“你又嘴刃鋒利,看事不一般,生來便是無事偏要尋費心的勞命性子,哪個敢娶你?若逢亂世你又為男子,說不得成了小英雄。無奈偏你生在太平盛世又是女子,還是服了世道平穩過日子罷。”
“對那男子容貌你可有什麼看頭?”大蓮說話向來是說到做到,她說為她尋找夫婿就定會記在心上,留意一下。
“外頭臉麵是皮囊,瞧不出來春秋。生的不如夜叉那樣醜惡便沒說頭。”
“真可惜了你這伶牙俐齒又識得大局的小英雄。”大蓮佩服她的眼界:“我昨日去龍門一門戶程家做事。他家門口有幾輛車馬真是漂亮。馬匹子又高,毛色發亮,走路威風,都是駿馬。車子又打扮的奢華,綾羅綢緞,金絲銀線,咱們用不著的好布匹好線段,都讓那不知冷暖的木頭披著纏上了。”
“那家姑娘真是好福氣,說了戶難尋的好人家。聽說程家姑爺模樣俊俏人又貼心,還在義州的定王府做事,是難得的好男兒。”大蓮想起那好車馬,羨慕的對她說道:“真希望二姐將來也能嫁給那樣的好男兒,坐那樣的好車馬,可,”
“如何?”她聽她說話失落不已。“尋常婚姻多是門當戶對,怕你將來八九是嫁到與咱家差不多的人家去。咱家人口小,姑爺家人口怕是也不多。”大蓮不甘心道:“嫁過去不過是又換了個與家中差不多的地方再起灶火吃喝,日子過得還是這樣。”
“那也無法子,我該著也是如此。”她倒不在意的安慰她道:“但我若是嫁到與咱家差不多,公婆也如我爹媽般待人和氣不見外,夫婿對我好,他家兄弟姐妹也和睦,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我們夫妻恩恩愛愛的不比什麼都好?千奴萬仆,駿馬美車絕比不上一個溫馨的好家門。人活一世不就是圖個無病無災,家門和睦,夫妻恩愛,子女平安,諸事平順麼?”
“二姐說的是。”大蓮就是佩服她的樂觀心態。但想起來昨日所見大蓮還是有些感慨:劉家與程家都是一樣的身份,劉家老爺是秀才,程家老爺也是秀才。雖然在家世上比不上程家人口多,有人隨時伺候,劉家就一個洗衣做飯的婦人和一個看門守院做重活的男仆,主婦汪氏平日也需要多操勞家務。可她覺得把兩家的女子放到一起比較,明眼人一瞧都該是知道的:論模樣,劉家二姐要比那程家大姐更清秀,論頭腦,二姐聰明口才也好,還聽主婦汪氏常誇她說從小運氣也好。將來定會出眾,非同一般。
誰知偏偏就在婚姻大事上,二姐的容貌和聰明還有運氣沒一樣派上用處,在下風的程家大姐得了個好夫婿,受用後半輩子,想想怎不讓人氣惱?
“世子哥哥腹疼好些了麼?”
“良醫所的醫士已為世子殿下開過湯藥,郡王爺莫要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