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儀抬頭,是曹岑。
“明日午前我們相約去承恩寺,你可願同去嗎?”
承恩寺是京中香火最盛的佛寺,信眾中除了潛心禮佛者,也有許多年輕才俊在此交遊寫詩。承恩寺的主持甚至在廣場上掛了數十塊詩板,供人以文會友。據說曾經就有人因為一首詩得到了次輔的垂青,從而搖身一變平步青雲。
蘇鬱儀入京不久,還沒去過承恩寺,思考了片刻,她便輕輕點頭:“好。”
這樣的邀請也是數月以來的第一次。
與曹岑交好的一眾人中,大多是高門子弟,他們從不喜歡與蘇鬱儀這樣的人交遊在一處,今日定然也是看在了太後的佛麵上,才多此一舉。
曹岑見她爽快答應,也有些意外:“蘇進士現在住在哪裡,我可以叫馬車去接你。”
鬱儀笑著搖頭:“我如今仍住在宮中的直房裡,不過承恩寺不遠,我走著去就行了。”
曹岑不讓她繼續說下去:“明日辰時,我在東華門等你。”
第二日辰時,曹岑果真已經在東華門等鬱儀良久了。
曹岑的馬車很新,看樣子也是新買不久的,駕車的兩匹馬都是威風凜凜的青海馬,馬身上連根雜色都沒有。曹岑喂它們吃了塊糖貽,輕輕用手摸了摸馬鬃,看得出很是愛惜的模樣。
蘇鬱儀今日難得沒有穿官服,卻也沒有穿襦裙,倒是和男子一樣穿著青色的直裰,頭發用木簪綰成一個髻子在頭頂,她生得纖細,看上去的確不像是脂粉堆裡出來的女孩,隻會讓人覺得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
曹岑難得多看了她兩眼:“女扮男裝?”
鬱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著:“也不算吧,我平時就這麼穿的。”
她眼眸清亮,目光坦蕩,烏發雪腮,的確是男子所沒有的玉骨窈窕。曹岑讀過很多書,除了耳熟能詳的四書五經,也看過牡丹亭鶯鶯傳,他目送著鬱儀登上馬車,心裡想的卻是才子佳人私定終身後,女扮男裝遠走高飛的戲碼。
“聽說你是找江駙馬投卷的?”曹岑漫不經心問。
鬱儀說:“是,隻是連江駙馬的麵都沒見到。”
她知道這樣的事不是秘密,有心人自然會探查,故而也沒有想撒謊,隻是隱瞞了與張濯交往的一段過往。
“江駙馬的確是胸有丘壑之人,可惜了。”曹岑不無惋惜道。
可惜這位才情俱佳的人,已經成了夷陵長公主的裙下之臣,再也沒有仕途上的指望了。
待到了承恩寺時,寺外已經聚了不少人。
除了庶常館的庶吉士們,還有不少翰林院玉堂署的人。這些人鬱儀認識得不多,但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女進士的風聲,所以也都客客氣氣地同鬱儀點頭示意。
一個玉堂署的翰林笑著說:“昨日我便來過承恩寺了,當真是佳篇無數,住持今日又命人掛了新詞板,你們也都不要藏著掖著,想寫什麼就寫什麼,保不準便有誰能留一篇千古絕唱出來呢。”
眾人寒暄一番,紛紛向寺內走去。
鬱儀跟在眾人最後向寺內走去,果見紫煙繚繞,題版高掛,一張張木質的題版上還掛著紅色的綢帶,看上去既醒目,又帶有一絲金榜題名的喜氣似的。
她站在題版下麵仰著頭看上麵一首首、不知是何人撰寫的詩文。
“春風動春心,流目矚山林。山林多奇彩,陽鳥吐清音。”
“攜手看花深徑,風靜,夜色遲遲漏永。”
……
一張又一張高懸的詩板像是幢幢的關山,那眉目雋永如畫的年輕女郎仰著纖細的頸子,仔細樣子近乎是一種虔誠,仿若被她這樣的目光照射過,泥塑木雕也變成了金身菩薩。
而另一側,人群中一個人也輕輕站定了腳步。
幾個年輕的官員小聲在張濯身側說:“這寺廟中的大迦藍看似普度眾生,內裡卻是欺世盜名之輩,他利用承恩寺的香積錢放貸,還暗中為買官賣官者提供交易場所,更有甚者在寺廟中養了一批打手,實在是貽害無窮。”
“主子,今日抓還是不抓?”
張濯既不點頭,也不搖頭。
他的目光隔著人群落在那個如雲般清淡的年輕女子身上。
蘇鬱儀微微仰起的脖頸,修長、寧靜,撐起那顆美麗又智慧的頭顱。
晴浦晚風,青山玉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