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儀問:“張大人是來見太後的嗎?”
張濯道:“有件事,我想問問你。”
鬱儀驚訝:“有什麼事是下官能替張大人解疑的?”
張濯懷中有汪又與曹岑勾結的供狀,已經簽字畫押摁了手印,何時呈交給刑部,何時便會是曹岑論罪之時。彼時在大齊,若監考官協同舞弊是重罪,輕則流放,重則斬首。而於考生而言,舞弊罪不致死,最重的刑罰也不過是充軍而已。
他平靜道:“若有一個人罪不致死,但你知道他遲早會作惡,隻不過當下他還沒有動手。你會殺他嗎?”
鬱儀道:“既知他會作惡,為何不能早日規勸,反而任由他作惡,這不是助紂為虐嗎?”
她說得一派赤誠,張濯卻笑:“不殺他,難解我心頭之恨。”
“可……”鬱儀蹙眉,“為何不給他個改過的機會呢?”
張濯微微躬身,與她四目相對:“若他傷害的人是你,你會原諒他嗎?”
這是一種複雜的神情,鬱儀第一次從張濯的臉上看見。
疼痛混雜著恨意與悲傷,張濯看著她,好像在等她給自己一個判決。
“張大人。”鬱儀輕道,“我不能給沒發生的事下定論。”
“但我願意給每個人,重來的機會。”
她真的好年輕,黑白分明的眼睛,帶著細細絨毛的臉龐,說出的話全然不似她前世那般一步百算。可張濯知道鬱儀從來都沒有變過,她的皮囊之下,永遠都保留著慈悲的底色。
他們二人前世姑且能算是同路知己,到了今生今世,卻背道而馳。
又或者說,變的人是張濯自己。
張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他站直身子向前走了兩步:“今日見了這樣的我,可讓你害怕?”
身後是一陣久久沉默。
張濯怕她不說話,又怕她說謊話。
“張大人。”鬱儀叫他。
“好了,”張濯突然道,“不必說了。”
他垂下眼:“我要回戶部了。”
才剛走過步,鬱儀便在他背後開口了,她說:“這個答案對你很重要嗎?”
空氣一靜。
張濯輕輕吸入一口微冷的空氣,聲音變得很輕:“不算重要。”
又沉默了很久,久到張濯以為她不會再開口。
鬱儀的聲音才自他背後響起:“我覺得我理應是要怕的,但我其實不害怕。”
她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張大人很熟悉,像是一位認識很多年的故人。”
張濯背對著她,沒有回頭:“我知道了。”
“隻是,公主那邊,我不知道該怎麼勸她。”鬱儀忖度,“不知道該如何勸她放下。”
她是一心求教的姿態,張濯回身站定:“若是護不住自己想護的人,那還是自己不夠強。”
鬱儀聽不出他話中深意,一邊思考一邊說:“可公主她哪裡能掌握自己和彆人的命運呢?”
“是啊。”張濯微微眯著眼,看杏花撲簌簌地落下來,有兩瓣純白的花瓣,輕輕落在了鬱儀的發間,而她渾然未覺。
張濯抬起頭,將花瓣撚起,任由清風將它從自己掌心拂去:“若保護不了,便要學會成全。”
“成全什麼?”
“她的夙願,還有她的人生。”
遠遠隔著月洞門,皇帝眯著眼看著風裡說話的二人。
“蘇侍讀和張尚書好像走動得很是頻繁?”
寶仁想了想說:“似乎正是張尚書舉薦了蘇侍讀到太後娘娘身邊。”
“他們先前,可曾有故舊?”
“倒也不曾,聽說蘇侍讀曾是張尚書從鬆江府裡選中的貢生,隻是私下裡從沒有見過。”
皇帝負手而立,看著鬱儀與張濯道彆後走入慈寧宮裡。
而張濯靜靜站在原地,目送她回去之後,才踅身離去。
“寶仁。”皇帝卻突然來了興味,“你說朕和張濯,誰生得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