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十幾秒鐘,蘇峰才回過神來,看著潘應龍一臉苦笑道:“兄弟,你這請托叫我好生為難。”
潘應龍誠懇地說道:“鳳梧知道叫百成兄為難了。不過此事鳳梧敢擺到桌麵上來,肯定前思後想過。
百成兄,你知鳳梧為何要辦這個欒永芳嗎?”
蘇峰目光微微一閃,搖頭答道:“略有耳聞,但知者不詳。”
潘應龍心裡一愣,錦衣衛的耳目真得好靈啊,尤其是京畿地麵上。
有人戲稱,京師畿輔,哪窩老鼠嫁女了,哪山的狐狸娶媳了,錦衣衛都一清二楚。
不過潘應龍從此話裡聽出蘇峰的坦誠。
不藏著掖著,繼續往下談就沒有什麼顧忌了。
潘應龍把欒永芳意圖亂點鴛鴦譜的事情,簡略地敘述一遍,苦笑道:“欒永芳此子走火入魔,而且鳳梧猜測,他背後定有人在慫恿唆使。
此事一旦鬨大,鳳梧身敗名裂不說,還會波及到馮公公和楊公公,關乎重大啊。”
潘應龍願意在蘇峰麵前把事情原委說出來,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查辦欒永芳,他可以找楊金水,借用商業調查科的力量。
但是現在還不明確幕後慫恿者是誰,一旦冒失拉楊金水下場,事情一鬨開,就是商業調查科對東廠,楊金水對馮保,天雷勾地火,毫無轉圜餘地,非得鬥個你死我活才能罷休。
前思後想,潘應龍決定找錦衣衛勢力。
趕巧的是前幾日宴請了宋公亮和蘇峰,得知他們有結交自己的意思,正好用上。
既然要叫人去查,錦衣衛的手段,什麼查不出來?你藏著掖著,反倒是對人家的不信任,壞了交情。
還不如提前告知,大家都坦誠些,反而有助於相互信任。
蘇峰眼睛一轉,沉吟幾秒鐘答道:“鳳梧老弟,欒永芳的事,老哥我有聽過風言風語。今日聽老弟你這麼一說,這小子真不是東西,鬼迷心竅了。”
沒錯,你姐姐得到“幸福”了,馮公公的麵子就不要了。
潘應龍對上馮公公,勝算不大。
可他是公認的東南係未來的領軍人物,胡宗憲、楊金水、譚綸等東南係的政治人脈需要他來繼承,子孫後代的榮華需要他來維護。
要是被馮公公搞死,那豈不是一切白瞎?
必須下場!
東南係一下場,馮公公肯定吃不住。
他吃不住,盟友內閣總理張相必須要下場。不下場,張相在內廷就孤立無援,這內閣總理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東南係和楚黨,目前朝堂上勢力最大的兩個派係,在朝堂上打起來,那就是地動山搖,天崩地坼!
非同小可!
你欒永芳擔得起嗎?
蘇峰品出味來。
如此說來,自己查辦欒永芳,不僅不會得罪馮保,還會暗地裡賣他一份好。
馮公公,我們錦衣衛把壞你臉麵的隱患消除了,都是我們應該做的,你老不必放在心上。
錦衣衛和自己的這個人情,馮保他必須得認!
不僅能賣了潘應龍和東南係的好,還能在馮公公那邊賣份好,這事做起來真得很有搞頭!
潘應龍在旁邊繼續說道:“百成兄不必太在意。馮公公是深明大義的人,你我的良苦用心,他必定是知道的。
再說了,皇上不是曾經教誨過,錦衣衛和東廠要各司其職,各儘其責。”
太厲害了!
不愧是東南係默認的領軍人物,隻是這麼一出手,就是天羅地網,把自己算得死死的,什麼都替自己想到了,不幫都不行。
潘應龍這句話,蘇峰心領神會。
宋公亮在錦衣衛內部會議上曾經說過,錦衣衛下麵的人,可以跟東廠協同做事,但是高層之間就不要走動得太頻繁。
暗示得很明顯了,錦衣衛要支棱起來,不要再做東廠的附從,尤其是高層,不要聽東廠和司禮監的擺布。
你們是天子親軍,當然隻聽皇上的指使。
錦衣衛高層和東廠高層,最好少接觸,否則的話皇上會不高興的,後果很嚴重的。
自己出麵去查辦欒永芳,馮保的小舅子,此事傳到皇上耳朵裡,這不就是錦衣衛支棱起來,絕不會跟東廠合流的事例嗎?
此時潘應龍又說了一句:“百成兄,此事鳳梧這兩日回去西苑,向皇上稟述。畢竟此事關乎重大,牽涉這麼多人,做臣子的豈敢隱瞞。”
蘇峰差點跪下。
鳳梧,要不我叫你哥哥吧,你還是快收了神通吧!
你去西苑稟述此事,我們鎮撫司就一點責任都沒有,就算馮保問起來也不怕。
自己的功勞還能上達於天聽。
你這連環招使出來,哥哥我真是受不住啊。
蘇峰反拉著潘應龍的手,誠懇地說道:“放心,你放心,欒永芳就交給哥哥去辦。這事要是不幫你辦好了,我得愧疚一輩子啊!”
“謝百成兄。事成之後,鳳梧再來重謝。”
“不,事成之後,我和宋都使都來謝你。”
喝到晚上十點,兩人飯飽酒足,拱手告辭。
蘇峰鑽進馬車裡,通過車窗看到潘應龍鑽進他的馬車。
人才啊,我替他辦了事,到頭來還要念他的好,記他的情。
媽呀,東南一脈不愧都是東南剿倭殺出來的,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全他娘的是一群怪物。
潘應龍,王一鶚!
光這兩位就能把東南係的天撐得高高的。
還是宋都使醒目,找到機會,拉著自己跟潘應龍攀上了關係。
加上此前在淮東和南京,自己跟王一鶚也有舊交情,推薦過去的心腹任博安在他麾下做得也很出色,舊交情上又多了一份善緣。
穩了,自己未來二十年的前途都穩了。
這天上午,冬日暖暖地照在京師,也照在西苑裡。
朱翊鈞在紫光閣裡跟張居正、譚綸、王國光討論驛站改革的事情。
“內閣最新擬定的驛傳製度改革方案,朕看了,比上一回的好多了。”
能不好嗎?宗旨都是根據你的要求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