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侯府這麼久,湯嬋已經不止一次聽說過解家小舅舅這個人。
他是先侯夫人解氏的幼弟,解閣老夫人老蚌生珠得來的幼子。其實早年間京城並不太熟悉解家這位小兒子,眾人討論的更多的,是他一母同胞的兄長解磐。
解磐十六歲中舉,十八歲便高中探花,可謂天縱奇才。可惜天不假年,解磐未及而立之年便不幸英年早逝,解閣老白發人送黑發人,巨大的打擊之下大病一場,旋即也駕鶴西歸。
當年解二爺解瑨隻有十一歲,解家子嗣單薄,並無他人撐起門楣,不少人都以為解家會就此落敗下去。然而僅僅九年之後,解瑨蟾宮折桂,自此青雲直上,官運亨通,如今官拜大理寺少卿,以一人之力撐起了整個解家。
眾人這才發現,原來解家二爺也是一位不遜父兄的英才。
自解氏過世、慶祥侯再娶後,兩家逐漸疏遠,這些日子侯府辦的酒席上,都沒有解家人出席。
但這不代表兩家斷了往來,解家二爺作為老夫人的晚輩,來拜個年是理所應當。
因著論起輩分,對方算是舅舅,龐家的姑娘們都沒避諱,湯嬋也就心安理得混在中間,準備看看這讓老夫人喜笑顏開的解二爺是個什麼人物。
不一會兒,一個身影踏著風雪進門。
湯嬋悄悄望去,等看清來人,不由目瞪口呆。
這人怕不是靠臉升官的吧?
來人身穿藏青色直裰,披著玄色大氅,容貌冷峻,表情淡漠,高大挺拔得不像個文官。他看著二十七八年歲,已經沒有初出茅廬的青澀,卻也還沒有諳於世故的油滑,隻有超出年紀的沉穩。許是多年身居高位,又主掌刑獄,他周身帶著一股藏有隱鋒的迫人氣勢,令人不敢逼視。
如果前世酒吧或是約會軟件裡遇見一個這樣的人,湯嬋非常願意和對方發展一段和諧美好的朋友關係,可她現在是個該死的古代大家閨秀,而對方這個年紀定然已經名花有主,注定隻可遠觀不可褻玩。
湯嬋遺憾歎氣,悼念了一下自己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色心,看著解瑨拱手與老夫人見禮。
“老夫人安好。”
解瑨聲音低沉,語氣卻柔和,“晚輩祝老夫人身體康健,萬事吉祥,鬆鶴長春。”
“好好好,”老夫人喜笑顏開,問題一個接一個,“你最近都好?家裡怎麼樣?親家母身體還好吧?怎麼不見你媳婦兒?”
說著她自己想起來,“噢,她剛生產完,還在坐月子是吧?”
“老夫人好記性,”解瑨並無不耐,一一回答老夫人的問題,“家母身子無大恙,囑咐晚輩給老夫人帶好。家中其他人也都好。”
老夫人連連點頭,滿眼都是對小輩的喜愛,跟解瑨說了好一會兒話,才叫龐逸和姑娘們跟他見禮。
自從聽見解瑨的名字,龐逸就如同老鼠見了貓,沒了半點剛才打牌的活潑勁兒。
他對解瑨揚起一個諂媚的笑來,“小舅舅。”
解瑨視線掃過來,龐逸不自覺抖了一下,笑容差點沒維持住。
龐逸極怵他這位小舅舅。
猶記他十三歲那年,譚家表哥帶他到京中最好的勾欄院見世麵,他又是激動又是期待,然而還沒來得及做什麼長大成人的壞事,龐逸就被他小舅舅逮到了。
他被小舅舅拎到母親的牌位前行家法,小舅舅揍得他哭爹喊娘,末了冷冷告誡道:“若你再做出什麼有辱門風的事情,我便打斷你的腿。”
事後小舅舅帶著他上門給祖母請罪,龐逸還指望著老祖宗主持公道,沒想到老夫人得知前因後果,雖然心疼孫子,但也沒有怪罪小舅舅,反倒讚同道:“打得好!年紀輕輕便學人逛花樓,便是你不揍他,我也要好好教訓這小子一頓!”
龐逸:……
放棄掙紮,心如死灰。
自此之後,龐逸再怎麼不學無術,卻始終不敢過線,唯恐小舅舅言出必行,自己雙腿不保。
此事留下的後遺症,便是龐逸每回遇見解瑨都是這副沒眼看的樣子。
解瑨微微一頓,移開了視線,“以後多上門探望你外祖母。”
龐逸趕緊小雞啄米般點頭。
輪到姑娘們,表現倒比龐逸強點,卻也強得有限,隻因解瑨氣勢極強,姑娘們又和他不熟,膽子小些的如龐秀,問好時聲音都有些抖,連素來活潑的龐盈,也顯得拘謹不少。
龐妍也好像害怕似的,低著頭見禮後輕聲細語問好,“小舅舅。”
以表尊重,解瑨的視線沒有在姑娘們身上停留,都隻是點了點頭。
隻有湯嬋這個臉皮厚的,感覺到解瑨像是個大腿,還是個這麼賞心悅目的大腿,也不管親疏遠近,跟著龐家姑娘們管解瑨叫小舅舅。
叫解大人哪有叫舅舅親近?
不過解瑨沒理會她這胡亂攀的親,衝她略一頷首,冷淡的目光就劃了過去。
湯嬋:哇哦,好生高冷的高嶺之花。
哎,可惜可看不可吃,湯嬋搖搖頭,將他拋到了腦後。
……
拒了老夫人留飯,解瑨走出侯府大門,卻見小廝捧硯迎了上來。
“二爺,”捧硯行禮後在他耳邊低聲道:“許家舅爺出事了。”
他說的許家舅爺是解瑨妻子許茹娘的弟弟,解瑨動作一頓,“怎麼回事?”
捧硯小聲說起來龍去脈,“今兒許少爺在萬花閣宴客,遇上錦衣衛辦案搜查,許少爺許是吃多了酒,叫囂著自己的身份不肯相讓,跟錦衣衛起了衝突,被錦衣衛以妨礙公務為由抓起來下了獄,要以同黨論處……”
隨著他說清前因後果,解瑨眉頭皺得愈來愈緊。
捧硯觀察了一下解瑨的表情,小心翼翼道:“……許家老夫人上門求助夫人,夫人正等您回去。”
解瑨好一會兒沒說話。
捧硯垂手等著解瑨決斷,想著這事兒,心中不由升起一絲對自家二爺的同情。
夫人溫柔體貼,賢惠和善,哪哪兒都沒得挑,就是娘家太不省心。
許家舅爺都闖了幾回禍了?二十啷當的人,半點不曉事,次次需要二爺出麵擦屁股不說,還覺得這是二爺應當應分的,絲毫不知感恩。
哎,其實說起來,夫人自個兒也有點兒拎不太清……
正腹誹著,解瑨淡漠的聲音傳來,“走吧。”
捧硯連忙回神應道:“是。”
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