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
“知蕙。”
“我問你真名。”
宋知蕙沒有立刻回答,抬眼朝那雙冷眸看去,片刻後,才低道:“劉媽媽不讓說……”
是了,來春寶閣的姑娘,第一件事就是要忘了從前,這曾經的名字自然不能再被提起,往後隻能用劉媽媽取的名字。
這裡的姑娘,皆沒有姓,而是根據各自的條件,取相應的名字。
模樣清純的叫冰心,腰身纖細的叫媚月,生得美豔的叫嬌蓉……而她,讓劉媽媽好一頓犯愁,這丫頭哪兒裡都不算出挑,還透著股說不出的勁兒。
最後,劉媽媽無奈擺了擺手,“讀過書,有眼色,也算聽話……那就知蕙吧。”
知書達理,蕙質蘭心。
這以後就是她的名字。
“我問你,你回答,旁的不相乾的,莫再多言。”
趙淩麵無不悅,但宋知蕙卻聽出了警告意味,她自然知道他身份,若他想,明天整個春寶閣都可消失不見。
“姓宋,名心儀。”她垂眸道。
趙淩沒有說話,仰頭喝儘最後一滴醒酒湯,起身來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若說清楚,我可保你榮華,若遮遮掩掩,幽州不是沒有押人的地方。”
能來這種地方的女子,要麼不是心甘情願,要麼就是走投無路,不巧,宋知蕙就是這走投無路的。
而走投無路的人中,有幾個經得起細究?
宋知蕙眸中幽暗,說出了趙淩想聽的答案,“奴是汝南郡,楊家之婢。”
“楊歙?”趙淩眉心瞬間蹙起。
楊歙之名,天下文人皆知。
他精通五經,才華橫溢,門生遍布天下,被當今天子賞識,一路官至大司馬。可到了最後,卻因結黨營私之罪,獲罪滿門。
“奴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許是人太多了,他們殺到最後晃了眼,麻了手,沒將奴刺穿。”
說著,宋知蕙拉下衣領,露出左胸靠外那側。
那裡有一道小指粗細的褐色疤痕,若不仔細瞧,還當隻是個不起眼的胎記。
原是出自名門的婢女,怪不得與那些女子不同。
趙淩信了。
因為整個大東,沒有人會主動將自己和楊家牽扯到一處,這件事怕是連劉媽媽都不清楚,若她得知這些,不說將她送去官衙,也要將她攆出春寶閣。
趙淩臉上驚訝漸散,又是那冷冰冰模樣,問她為何來幽州?
宋知蕙如實回答。
她醒來時,身邊全是死人,她哭暈過去,待再次醒來,是被餓醒的。
她吃了鳥,吃了貓,吃了兔子,吃了蟲……隻要能活著離開那座荒山,她幾乎什麼都吃了。
等她下了山,不敢往回走,跟著流民一路來到幽州。
她無路引,也沒有戶籍,又身無分文,要麼餓死,要麼尋個人牙子,將自己賣了。
“是你主動的?”趙淩頗為訝異。
必然是自願啊,若不然她如何熬得過那個冬日,哪怕還有路邊屍首能食,怕也還得被活活凍死。
不過這番話,她沒有直說,隻是道:“奴不想吃苦了。”
說這番話時,她神色坦然,可趙淩不知的是,袖中的雙手早已死死握緊,娘親伏在耳旁的那聲低語,又一次在腦中響起。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你是楊家唯一的後人……活下去……”
旁人皆以為,楊歙膝下隻有一子,卻不知他那胎為龍鳳,長子午後出生,幺女直到第二日夜裡,才被誕下。
娘親說,生下來時,她麵容是紫的,沒有氣息,是個死胎。
可娘親不舍得,硬是要親眼看她,親手抱她一次,可誰知就在娘親懷中這短短一瞬,孩子哭了起來。
算命的說,她若想日後康健,過了及笄才可入族。
經曆生死,娘親不敢不信,哪怕父親嗬責這有損大儒名聲,娘親也沒有半分退讓,最終,她隻是一個鮮少露麵,從遠方投奔而來的表姑娘。
可直到及笄,她也未曾入族,而她的族人,也已經全部隕在了那座荒山。
“你不怕我說出去?”
趙淩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短暫的沉默。
宋知蕙抬眼,直視那高處的眸子,“奴說了實話,世子爺應保奴榮華。”
見趙淩不出聲,宋知蕙又道:“君子不重則不威。”
趙淩輕嗤一聲。
嗬,她竟拿話壓他,倒當真是聰明。
一個婢女罷了,掀不出風浪。
他既是先前許了諾,那便護她就是了。
此刻的趙淩已經酒醒,再看這女人,還是沒覺得厭煩。
他將人橫腰抱起,說了一聲莫怕,從此,宋知蕙便是他的人,也隻能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