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這話有如一根利刺,瞬間刺穿了蘇妙漪的偽裝,於是壓抑已久的怒意和怨氣傾巢而出、山呼海嘯。她還未來得及叱罵一句,倒是叫他劈頭蓋臉地羞辱一通!
蘇妙漪驟然爆發出一股氣力,掙開容玠桎梏的同時,狠狠朝他臉上揮了一掌。
伴隨著清脆而響亮的巴掌聲,容玠那張無可挑剔的臉被扇偏到了一側。
他似是被定住了一般,維持著偏過臉的姿勢遲遲沒有回過神,臉頰上很快浮現出微紅的痕跡。
蘇妙漪攥了攥手,掌心傳來火辣辣的疼痛,瞬間蔓延開來,變得有些酥麻。
她看向容玠,“什麼是不屬於我的東西?是縣主義女的身份,還是你?”
容玠緩緩轉過臉,麵上覆著一層寒霜,陰沉得有些可怖。
“你不是喜歡裝失憶麼?怎麼不繼續裝了?既然你容大公子全都想起來了,那我們不如好好算算舊賬。”
蘇妙漪冷笑,“容玠,大婚之日你背信棄義、不告而彆,留下銀票是什麼意思?在你眼裡,我便是用銀錢就能打發的乞丐麼?”
容玠看著蘇妙漪身上的香雲紗,反問道,“難道你今日混進容府,不是為了求財?”
“那也是你悔婚在前!”
蘇妙漪上前一步,咬牙切齒地,“婁縣人人說我挾恩圖報、自討苦吃,可是容玠!你捫心自問,難道我沒有給你留過餘地,沒有給過你拒絕的機會麼?每當我退一步,你卻要往前進一步,你對我忽冷忽熱、反複無常……那日分明是你,是你主動為我斫魚,是你主動要試婚服……”
回想起那夜如夢如幻卻又像泡影一般破滅的甜蜜,蘇妙漪的眼眶隱隱泛紅,氣息也有些不穩,“那時候,你就該將你的心裡話說出來,就該告訴我,你瞧不上我、厭煩我,而不是等到大婚那一日,等到滿堂賓客齊聚的時候,拋下我……”
話音越來越輕,最後三個字甚至直接消失在了唇齒間。
太軟弱了……
她已經長大了,不該像幼時那般軟弱。
頃刻間,蘇妙漪眼裡的霧氣便消散了,她一字一句地說道,“容玠,你不該如此羞辱我。”
屋內陷入一片死寂。
容玠的眼底晦暗如潮。
不知沉默了多久,他才再次出聲時,語氣意味不明,“蘇妙漪,若我身微命賤,你可還會對這門婚事念念不忘?”
蘇妙漪瞳孔微微一縮,難以置信地望著容玠。
她知道自己在容玠心中多半是個貪財好利之徒,卻也沒想到他竟能問出這種話。這話的意思是她從救人那刻起,就已經開始籌謀布局,隻為了攀附一個落難權貴!
蘇妙漪怒極反笑,笑得肩膀都微微發抖,麵頰猝然飛上兩抹豔麗的緋雲,可眼裡的光卻漸漸燃熄,隻剩下蕭條的殘燼。
容玠不錯眼地盯著她,眉峰輕攏。
蘇妙漪作戲的功夫更勝從前,方才在後花園,甚至不輸台上的伶人。如今他已再難分辨她的真情假意……
“好,好。”
蘇妙漪笑得有些累了,後退兩步,仰頭對上容玠的目光,“若早知如此,我便是在路邊施恩喪家之犬,也不該多看你容大公子一眼。”
“……”
“當初你留下的那張銀票,有朝一日我會連本帶息地還給你。至於你欠我的這條命……”
蘇妙漪低頭,摩挲著手腕上那隻白玉鐲,“便用容氏義女的身份抵賬。從此你我兩清,再無瓜葛。”
語畢,蘇妙漪便拂袖要走。
就在她要邁出門時,容玠的聲音冷不丁自身後傳來,口吻裡含著幾分嘲意,“蘇妙漪果然不會做虧本的買賣。”
蘇妙漪的背影頓住,可卻隻停頓了一瞬,便頭也不回地邁出門去。
與此同時,扶陽縣主也換了件更莊重的衣裙,正沿著臨水的僻靜小路往宴廳走去。
“縣主為何要抬舉那個婁縣來的蘇娘子?”
一女使跟在縣主身後,不解地問道,“您分明知道,她說的都是假話,都是為了攀附容府。”
“方才那出戲唱得如此熱鬨,當著那麼多人的麵,我還有彆的選擇嗎?”
話雖如此說,可縣主臉上卻並未有丁點怒色,“這蘇妙漪倒是個聰明有巧思的,上場前特意換了我點的戲。那出闖宮,先是替她虛張聲勢,叫人人都以為她是來討姻緣債的,直到火燒得足夠旺了,她卻往後一退,不做容氏的少夫人,而要做容氏的義女……”
縣主笑了笑,“挾恩圖報這種事,我見得多了。像她做得這般漂亮,不僅達到自己目的,還叫被算計的人也心存感念、高高興興的,卻是少見。”
女使啞然片刻,還是忍不住說道,“這蘇娘子與大公子之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奴婢是跟著二爺去婁縣的,那時大公子尚未恢複記憶,卻執意要等完婚後再離開婁縣……”
“行了。”
縣主一聽婁縣的事便直皺眉,“幸好這樁婚事未成。玠兒往後是要做宰輔的人,怎可娶一個商賈之女?他那時不過是失了記憶,也亂了方寸。”
女使麵色訕訕地住了嘴,“是,是……奴婢多嘴了。”
縣主舒了口氣,緩聲道,“蘇妙漪到底是救過玠兒的恩人,我將她收為義女,贈她玉鐲,固然是感念她的恩情、也為玠兒博個知恩圖報的名聲,可更重要的,是要斬斷她與玠兒的前塵往事。隻要她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動嫁娶之念,這容氏義女的尊榮和富貴,我便心甘情願賞給她。”
容府深處,隔水過橋,是一座幽僻蕭索的書齋。
比起花團錦簇、瓊樓玉宇的容府,這白牆黑瓦的書齋,簡直堪稱陋室,不僅看不見絲毫雕飾,更沒有多少色彩。
唯一有生機、亮眼些的,便是那攀掛了滿牆的地錦。
此刻容玠就站在這院牆前,幽沉的眼眸裡映著滿牆地錦。
當初這書齋是照他的心意布置的,他消極鬱鬱,於是書齋也沉悶凋敝。可這株悄無聲息冒出來的地錦,卻是意外。
扶陽縣主原本覺得地錦是上不了台麵的野草,想叫人打理清除。而容玠看著這“野草”生氣蓬勃、堅韌不拔的姿態,不知為何就攔住了下人,任由它生長了十數年,一日日地看著它拓土開疆,倒也有趣。
隻可惜此刻,他卻沒再從那攀爬向上的枝葉裡看出什麼蓬勃生機,唯獨瞧見如蟻附膻、如蠅逐臭的野心和欲望……
「就我們玠郎那身氣度,家裡定然非富即貴,說不定還是什麼皇親國戚,若能嫁給他,我就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