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摁在地上的青年一身江湖中人的裝束,懷裡還死死抱著一把名貴的長劍。他抬頭望向蘇妙漪時,額前發絲不羈地散落下來,顯得有些狼狽和落拓。
“妙漪姑娘!”
看清蘇妙漪的麵容,青年烏沉的眸子驟然被點亮,先是驚喜,可下一刻想起自己的處境,那眸光登時又黯淡下去。
“淩公子……”
蘇妙漪怔怔地望著跟前富貴不再的淩長風,“你怎麼會淪落至此?”
淩長風掙開玉川樓那些人,拍拍身上的灰從地上爬起來,尷尬道,“說,說來話長。”
“這有什麼說來話長的?”
玉川樓的仆役忍不住出言諷刺,“淩長風,你沒錢倒是彆擺公子哥的譜啊!聽說你爹娘死後,你們淩家家業都被你敗光了,你如今已不是家財萬貫的淩大公子呢!今日你那些兄弟都說了,賬全算在你頭上!”
淩長風不可置信地,“你胡說!我跟他們都說好了,如今我手頭緊,不能像從前那樣請他們喝酒,所以今日的酒錢是大家一起分攤……”
“那他們人呢?!我剛剛親眼看著他們把你甩下跑了!一群市井無賴,從前跟著你後頭混吃混喝、耀武揚威罷了,也就你淩大公子把他們當兄弟吧?”
“……”
話說到這兒,蘇妙漪基本已經什麼都聽明白了,忍不住微微蹙眉。
她本以為,家裡遇上這等災禍,淩長風應是會有所長進,沒想到竟還是心心念念要仗劍江湖、逍遙快活,如今定是被那些酒肉朋友帶到了臨安,一群人在一起揮霍無度後,所有開銷都算在了他頭上……
另一邊,玉川樓的仆役繼續說道,“總之現在隻剩你了,要麼結賬,要麼去官府……對了,我瞧你懷裡這把劍也不錯,能換一頓酒錢!”
淩長風驀地瞪大眼,反應極大地揮開了那人的手,“滾!彆碰我的壑清劍!”
仆役被一下推搡開來,先是愣了愣,隨即發怒道,“那就去官府!”
一群人圍了上去,玉川樓前再次鬨得不可開交。
蘇妙漪抿唇,默不作聲地往後退,又扯扯蘇安安的衣袖,低不可聞地,“……走。”
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妙漪姑娘!”
淩長風抱著自己的壑清劍從人群中衝了出來,踉踉蹌蹌撲到了蘇妙漪跟前。此時此刻,他再也顧不得什麼淩氏公子的體麵了,張口便求助道,“妙漪姑娘,你能不能……先借我些銀兩,替我將這玉川樓的賬結了?”
周圍看熱鬨的人群倏然一靜。
一時間,所有目光都落在了蘇妙漪身上。
“……”
蘇妙漪暗自咬牙。
看來她同這玉川樓真是八字不合。第一次來是被當成吃白食的,第二次來撞上吃白食的。如今她與淩長風站在這兒的處境,和那一日容玠瞧著她的情狀,何其相似?
見蘇妙漪沒有立刻吭聲,淩長風有些難堪。
他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貴公子,長這麼大還從未因為囊中羞澀向彆人伸手借過錢,更沒想到這人生第一回,竟就是對著他愛慕的姑娘。可人窮誌短,他在臨安城又人生地不熟,此刻除了蘇妙漪,再沒有旁的指望……
“妙漪姑娘,待我來日手頭寬裕了,我一定,一定雙倍奉還……”
“淩公子要如何奉還?”
蘇妙漪終於打斷了他。
淩長風一怔。
流光溢彩的繁燈下,少女眉眼昳麗,唇角微彎,麵上覆著一層熠熠容光。
“淩公子連那樣大的家業都難以守住,更何況如今身無分文了,還要怎麼東山再起呢?公子要妙漪如何相信,借出去的銀兩有討還回來的一日?”
分明是輕柔和緩的語調,卻猶如寒冬臘月從簷角斷裂墜下的冰錐,一下刺中淩長風年少慕艾的那顆心。
他錯愕地望著蘇妙漪,隻覺得此刻的她變得有些陌生,陌生到就好像從未相識過。
“可,可我們……”
淩長風有些艱難地出聲,“我們至少也算是朋友吧?”
“今日與淩公子把酒言歡的也是你的朋友,他們人又在哪兒?更何況,就算是親兄弟也要明算賬……”
蘇妙漪咬咬唇,麵露難色,“淩公子若真想借,妙漪還有個法子。”
淩長風臉色難看,但還是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問道,“……什麼?”
蘇妙漪展眉,纖纖玉指一抬,指向淩長風懷裡死死護著的劍,“將這把壑清劍抵給我。”
淩長風瞳孔縮緊。
「長風驅鬆柏、聲拂萬壑清。」
「淩公子這把劍,就叫壑清如何?」
蘇妙漪替他取劍名時的笑靨還曆曆在目。如今笑靨猶在,她卻讓他把自己最珍視的壑清劍拿去抵賬……
耳畔風聲都靜了一瞬,淩長風清晰地聽見自己心碎的聲音。
半晌,他才大失所望地喃喃自語,“你與玉川樓這些人有何異?”
蘇妙漪神色平淡,默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