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間裡響起平緩沉穩的聲音。
“林姨,公司臨時有事,不用等我。”
“再忙也要吃飯,”林韻說,“你公司離這裡又不遠。”
“我爸說您出院了?我剛和主刀醫生打過電話,他說您堅持一定要出院。林姨,您還在術後觀察期,怎麼能提前出院呢?”
林韻無所謂道:“小手術而已,要不是你們攔著,我早出院了。”
“這樣吧,周末我陪您去我同學醫院再做個檢查。”
“再說吧,公司裡壓著很多事……”
兩人聊完,鄒誠打算掛電話,電話那端突然叫了聲。
“爸。”
鄒誠頓了頓,“還有事?”
對麵一時寂靜。
鄒誠想到什麼,主動問:“要和睿睿說話嗎?她去衛生間了,一會兒我讓她給你打過來?”
“不用了……剛才忘了跟您說,少喝點酒。”
“沒喝酒,我開車呢,睿睿喝了點rio。”
一陣短暫的沉默,餘明遠說了個“好”,然後掛了電話。
打完電話,又過了會兒,林知睿才回來。
她才撈了個丸子還沒吃,就感受到旁邊一道令人無法忽視的視線。
林知睿偏頭問:“怎麼了?”
“沒事,”林韻收回視線,“吃你的。”
“哦……”
林知睿一邊覺得莫名其妙,一邊又覺得林總剛才那眼神似乎是在批判她——
你看,隔了層肚皮的都知道心疼我,你這個親生的隻知道吃吃吃。
雖然餘明遠不是從林總肚子裡出來的,但林知睿知道林總很喜歡她這個繼子。
林總是聰明人,所以也喜歡聰明人。
餘明遠初中才從北方城市搬來上海。
兩地教材區彆很大,聽說他剛上初一時成績還是墊底的,但三年後,他就以全校第一的成績考上華二尖子班,後來又考進了交大。
你以為他是考不上清北嗎?
不,他考交大,是因為交大是林總的母校。
馬屁精。
林知睿心虛低頭,親自給林總夾菜。
“媽媽,多吃點,剛開完刀要補補身體。”
林韻看著碗裡的蝦滑:“……”
吃完回家的路上,林知睿困得睜不開眼睛。
她被倒時差狠狠裹挾了。
回到家,洗完澡直接躺床上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第二天。
這個時間點,林韻和鄒誠早已出門。
所以聽到樓下的動靜,她以為是許阿姨。
許阿姨是林家保姆,她一出生,她就在林家做事了,對林知睿來說,許阿姨就是自己的長輩。
四年沒回來,林知睿很想她。
林知睿下樓,悄悄走到廚房外,然後突然拉開廚房門——
“surrise!你最愛的睿睿回來啦!”
看到廚房裡的身影,林知睿懵了一下。
不是許阿姨。
廚房裡的人穿著白襯衫黑西褲,襯衫下擺一絲不苟地塞進西裝褲,袖子挽起折了幾折。
氣質介於正式和休閒之間。
就像他這人的長相,五官英俊到深刻,但挽起袖子在廚房裡時,又說不出的溫良賢德。
光從背影她就意識到,他比四年前更加高大結實了。
聽到動靜,餘明遠放下雞蛋,轉過身。
他人高,俯視看人時,眉眼掩在背光的陰影中看不真切。
他的目光掃過來,很淡很輕的一眼,隨即便轉回身,同時開口:“換了衣服下來吃飯。”
林知睿下意識低頭看了看。
昨天實在太困,洗完澡她順手穿了件衣服就睡了,寬大的黑色t恤鬆鬆垮垮,露出半個肩膀,下擺剛遮到腿根,露在外麵的四肢筆直纖長。
怎麼,這樣穿礙他眼了?
可是她覺得很好看啊!
林知睿衝他背影翻了個白眼,不鹹不淡地說:“怎麼,現在國內吃個早飯需要穿正裝?”
餘明遠沒說話,把打好的雞蛋放入油鍋中。
劈裡啪啦的油鍋聲。
林知睿離開了廚房。
往樓上走時她才後知後覺。
哦,她沒穿
a。
林知睿換好衣服下樓。
餐桌上擺了一疊素餡兒的小包子,煎好的培根,金黃的炒雞蛋。
餘明遠將一碗放了紫菜和開洋的小餛飩放在林知睿麵前。
吃之前她數了數,一共二十二個。
兩人麵對麵坐著吃早點,誰也沒開口。
吃完林知睿擦擦嘴就上樓了。
踩上第一個台階時身後傳來餘明遠的聲音。
“林知睿。”
林知睿當做沒聽見,繼續往樓上走。
“林知睿。”他又叫她一聲。
“林知睿。”又一聲。
林知睿終於停住腳步。
她沒轉身,懶懶地應:“乾嗎?”
等了很久他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抱歉……”
“又不是什麼大事,工作重要,”林知睿淡淡地說,“再說你也不愛吃火鍋。”
林知睿以為,他是為昨天沒來給自己接風洗塵道歉。
兩人的口味天差地彆。
林知睿喜歡吃火鍋燒烤這些重口味的東西,而餘明遠吃口清淡,少油少鹽,吃得那叫健康。
餘明遠剛來家裡時,許阿姨就曾為怎麼兼顧兩個孩子的口味傷腦筋過。
後來自然是餘明遠妥協。
小時候的林知睿就是個小閻王,一不順心就鬨脾氣,誰都要搖搖頭說一句被寵壞了,更彆說餘明遠跟著父親入贅林家,身份尷尬,本就處處讓著她。
但無論怎麼妥協,遷就,不適應就是不適應,不喜歡依然不喜歡。
林知睿想,她走的這幾年,他終於不用再忍受有關自己的一切了。
餘明遠不知道在想什麼,一直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他突然站起身,動作有點急躁,身後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刺耳聲響。
“我好困,先睡去了。”
不等他走過來,林知睿打了個哈欠,朝他擺擺手,往樓上走去。
回到房間,林知睿躺上床。
說著困的人卻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發呆。
房間很乾淨,連天花板都一塵不染。
房間裡她的東西都在原位,衣櫥裡甚至還掛著她的高中校服……
什麼都沒變。
就好像她隻是出去玩了四天又回來了。
但事實上,什麼都變了。
就像餘明遠剛才叫她名字時的語氣。
就像……
他們是世俗意義上,客套疏離的繼兄繼妹。
胡思亂想時,林知睿聽到走廊上響起腳步聲,腳步聲在經過她房間時似乎停頓了一下,快得像是她的幻覺。
隔壁房間的門被打開,再關上。
很快她又聽到一牆之隔傳淋浴器的“嘩嘩”聲,吹風機的“嗚嗚”聲音,電動牙刷的“嗡嗡”聲……
林知睿伴著這些聲音再次入睡。
淺表的睡眠,容易做混亂的夢。
夢裡的白襯衫變成了白色t恤,料子薄,出了汗粘在身上,透出清晰的腹肌輪廓。
少年的肌肉薄削而緊實。
夜色中一道寂寂的影子,指尖的星火隨著夜風明滅。
青色嫋嫋的煙霧中,看不清他的臉。
她深深地呼吸,尼古丁和薄荷同時衝進鼻腔,再爭先恐後地往胸肺裡鑽。
太濃了。
她快要無法呼吸了。
隻能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想問他什麼時候學會的抽煙,卻聽見自己說——
“餘明遠。”
“哥哥,好哥哥,你教我接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