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身邊有著宗王,天子之上還有太後,他們都想要得到天子的一部分、乃至超越天子的權力。
各方都像野獸一樣,躲在暗處伺機吞噬他人的權柄,他們這些蒙恩幸上的小人物貿然參與,隻會淪為彆人的餌食。
現在權力的分配還沒有結束,無須心急,隻要齊國還在,遲早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所以大部分的侍者們決定沉默地守護在皇帝身邊,直到最後的勝利——誰是皇帝不重要,重要的是現任,和下一任。
“太、太子醒了!”
高洋的侍者中,盧勒叉近來最為受寵,也隻有他敢壯著膽子說這麼一句廢話,將注意力引到太子身上。
任誰都看得見太子醒了,但太子確實跟以前不太一樣,他雙腿大開,很隨意地跨坐在床榻上,眼神迷離,看上去還不太清醒。
高音覺得自己很倒黴。
自己辛苦複讀兩年,終於考上縣城公務員,過上為人民服務的充實日子了,和朋友正喝酒慶祝呢,忽然眼前一黑,醒來就到了這。
高音小說看得多,心理上也不是不能接受。
但彆人穿越,開場要麼是絕世美女,要麼是可愛小婢,而他還沒睜眼就吃了一頓飽拳,硬生生被打醒。
他隻是還了一拳,怎麼就把他的牙都打出來了呢?這老登太不經揍了!
記憶的閘門被開啟,渲染了黑白色的世界,高音逐漸意識到自己現在叫做高殷,是大齊的太子,身體隨著精神的洞明愈發地有精力。
“完了,天崩開局。”
高音——現在是高殷——他當然知道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作為開國皇帝的正統繼承人,如果在一個穩定的大一統王朝,他躺平都能撈個太宗的廟號。即便是割據的小國,也能像劉禪一樣,靠著父祖留下的老將坐守江山,安享數十年富貴。
而他所在的國家,此時更是天下第一強國、最有統一希望的北齊。
然而,然而,他這個太子,繼位之後活不過一年,這讓高殷很沮喪。
垂頭喪氣的樣子倒像以前的高殷,高殷精讀漢學,很讓士大夫們喜歡,說太子“寬厚仁德,溫裕開朗”,有君王的氣度,隻是這好脾氣在以武立國的鮮卑勳貴和高家宗室看來,就是懦弱可欺,連皇帝都不喜歡儒雅隨和的太子,作為皇帝的鷹犬,宦官們自然不把太子當回事。
於是盧勒叉大罵:“太子好無禮!臣犯君,子毆父,是哪門的漢學?!”
高殷的回應也很簡單,抓起一旁的靴子,朝盧勒叉砸去:“家奴也敢叱責主人?!”
如果是以往的太子,大概會唯唯諾諾地向皇帝認錯,然後招致皇帝的不喜。
但今天的太子被打暈了頭,脾氣似乎大上許多,甚至有了一些……皇帝的風範,讓韓寶業等人更加沉默寡言,也讓想在皇帝麵前獻媚投機的盧勒叉覺得不妙。
“陳山提!把這人給我捉過來!”
陳山提和蓋豐樂、劉桃枝一樣,是二十年前就追隨高祖高歡的蒼頭(以青巾裹頭的仆人),高歡死後便追隨高澄、高洋,是高家最忠實的鷹犬和殺手。
陳山提未動,而是看向皇帝。
高洋捂著嘴,止住口中的鮮血,忽然微微挑眉。
盧勒叉還想說些什麼,就被陳山提的大手掐住脖頸,口中被塞入了一團青布,壓在了高殷麵前。
高殷從床榻上起身,感覺還不錯,他的身體沒什麼大礙,甚至因為年輕,充滿了活力。
他招呼一名端著水盆的宮女,宮女雖然恐懼,還是將盆端了過來,高殷取過一條白巾,將它浸了水,覆蓋在盧勒叉的麵上。
“蓋、蓋支……”
盧勒叉的嘴被布團塞住,含糊說不清楚,高殷在他麵上覆蓋一層巾後,又仔細壓穩,將他的聲音徹底掩沒。
盧勒叉奮力掙紮,但陳山提有勇力,單手將盧勒叉雙手鎖住,另一隻手抓住盧勒叉的頭發,令他不能晃動,唯一能動的隻有他的腿,拚命踢蹬,但全無用處。
和皇帝血腥的表演不同,這就像是一場實驗,探討的是一個人生命的極限,實驗體的結局他們並不關心,所有人都在靜待實驗的結果。
盧勒叉的腿漸漸停止動作,引起一陣低歎。
陳山提微微鬆手,發現盧勒叉沒有掙紮,這才將其鬆開,同時順手要去揭開白巾。
“不用。”
太子的命令讓他停手,陳山提默默退回了高洋身後。
高殷取過一條新的巾帕擦手:“殺人有百法,匹夫仗拳刃,官吏依律法,身位高者,當以權殺人,何必自汙己手?”
跨過盧勒叉的屍體,高殷走到高洋的麵前,神色溫如玉:“父皇尚可喜否?”
“文宣登金鳳台,召太子使手刃囚。太子惻然有難色,再三不斷其首。文宣怒,親以馬鞭撞太子三下,由是氣悸語吃,精神時複昏擾。”——《北齊書·廢帝本紀》